第五章 戏梦人生
一 童话破灭
奥立弗的心逐渐的被琼所占据,她用温柔和体贴给奥立弗以安慰。只是奥立弗不愿意立刻伤害费雯,所以组织了一个班子去欧洲巡回演出《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5月26日,费雯•丽在萨拉•伯恩哈特剧院被授予光荣骑士十字勋章,以表彰她为英法两国文化交流和友谊所作出的努力。《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在巴黎获得了巨大成功,法国评论界对费雯•丽的态度也明显比英国热烈。在巴黎,费雯•丽谈笑风生。当谈到她扮演的拉维尼娅被割掉手和舌头,成了哑巴。“我厌烦了,完全不能说话,老听拉瑞讲呀讲的。我真想弄个小无线电收音机,放在我包扎的手里。这样我在台上也能收听广播节目。”
巴黎具有大型闹剧的传统,理应习惯于彼得•布鲁克改编的莎士比亚的血腥恐怖剧。但据约翰•科特雷尔说,这个剧让米歇尔•摩根惊叫起来,使让•马雷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叫弗朗哥•罗赛考虑吃素,吓得道格拉斯•范朋克把橡皮糖吞下肚。
在南斯拉夫、华沙和贝尔格莱德,观众们并不熟悉奥立弗,但是无论剧团到哪个城市,都会有人尾随着他们高喊“思嘉!思嘉!” 思嘉是尽人皆知的,剧院里坐满了要一睹思嘉真容的观众,剧场外面、饭店和火车站也是水泄不通。这种疯狂的行为加剧了费雯•丽情绪波动。终于在离开维也纳的火车上,费雯•丽又一次歇斯底里发作了。据说当早餐送到房间时,她把盘子和食物—起扔了出去。买巧克力时,将找回的二十五英镑的第纳尔扔出了车窗。在贝尔格莱德一次日场演出中,她望着泰特斯痛苦的惨状说,“你这小子!”贝尔格莱德的观众以为这也是莎士比亚的台词。
费雯犯病的次数增多,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但是他们对犯病的重要原因却避而不谈,事实上,她的病总是在与奥立弗关系恶化的时候发作的。那些热衷于八卦新闻的报纸报道了费雯•丽的“怪癖”,那些爱说闲话的小市民们对她的病情津津乐道。和一般的病人不同,她没有机会安心静养,而是时刻感受到舆论的巨大压力。
巡演结束之后,一场更大的打击向费雯•丽袭来。事情源于费雯•丽为挽救圣詹姆斯剧院的一次勇敢行动。
多年来,费雯•丽一直认为英国剧院的处境是不正常的。国家几乎不给剧院任何资助。为了使剧院得到一定的利润,演员们不得不每星期演出八场戏。费雯•丽认为,拆除圣詹姆斯剧院的决定又一次清楚地证明当局对艺术的漠不关心。
当然,对费雯•丽个人来说,这个剧院也是意义非凡的。她在这个剧院第一次遇见奥立弗,也是在这里她扮演了克莉奥佩特拉。圣詹姆斯剧院被认为是英国戏剧发展的活生生的历史见证。唯一可行的办法是迫使政府改变态度,争取社会舆论的关注。但奥立弗显然不想卷入此事。
上议院议员贝斯鲍罗请费雯•丽前去旁听上议院对此事的决议。
第九个发言人还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位头戴白帽,身穿浅绿间黑色连衣裙的女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用宏亮的声音高呼:“各位先生阁下,我抗议拆除圣詹姆斯剧院!”
大吃一惊的议员们没有认出费雯•丽来。罗宾斯描述当时的情景时写道:中将布雷安•霍罗克斯爵士跳起来,紧紧抓住她的手,让她住口,并低声对她说:“现在,我请您出去。”第二天,费雯•丽收到了几十封向她表示支持的信件。又过了几天,格拉纳达电视广播公司邀请费雯•丽准备了三分钟的谈话,但是时间未到,她的谈话就被停止了,显然,有人对费雯•丽领导的运动不满意。
奥立弗一直保持沉默。罗宾斯指出,“他原则上赞同妻子的抗议,但是认为应该采取别的方式。”《星期日快报》的漫画家发表了一幅漫画,在画面上,费雯•丽对着电话筒回答说:“亲爱的,我再重复一遍你的话:我要做个乖孩子,直接去排练,路上不去抗议示威游行,也不到上议院去惊动大家……”
在七月一个阴冷的雨天里,大约有三百名参加抗议示威的人集合在圣詹姆斯剧院附近。队伍前面是乐队,两名青年举着标语牌,上面写着:“拯救圣詹姆斯剧院!”。奥立弗在一旁发着牢骚:“我想改名叫潘赫斯特先生。”一些朋友也劝她慎重些。费雯•丽随身带着邱吉尔给她的一封信,上面写着:“祝您成功,虽然,我做为一个议员不能对您这种扰乱社会治安的做法表示支持。”
一年以后,“圣詹姆斯”的历史学家和戏剧评论家麦基英•波普指出:“现在只剩下回忆了。值得回忆的是费雯•丽的英勇斗争。她失败了,因为情况对她不利。但是一切热爱圣詹姆斯剧院的人都会以爱戴之情记起丽小姐。由于她的努力,剧院是以战斗的姿态从生活里消失的。”
“圣詹姆斯”的事件导致了劳伦斯•奥立弗和费雯•丽的关系进一步疏远,而剧院的拆毁使费雯•丽最终陷入了忧郁状态。奥立弗一筹莫展,实际上,在这个时候他也已经绝望,就像是一个面对龙卷风的人,“跑有什么用?顺其自然吧。”
但格鲁特不想轻易言败,她认为利也许可以帮助费雯•丽。当费雯•丽、利和苏珊娜去欧陆度假之后,报界立刻透露了奥立弗夫妇可能要离婚的看法。一个苏格兰妇女、劳动党党员、五个孩子的母亲珍妮•曼太太愤愤地发表言论:“一个女人在大闹上议院以后,和她的前夫度假去了。她的丈夫却在另一个地方度假,我不知该如何表示抗议。我们的年轻人会这样说——你可以把前夫放在提包里,随时和他出去度假。你甚至可以和现任丈夫度过一周中的几天,然后去和前夫去过另外的几天。这就是上流社会的名人为我们的孩子们做出的可怕榜样。我们的正义感到哪里去了?” 珍妮•曼夫人大概不知道,费雯本来是愿意和第二个丈夫共同度假的。英国工党的《每日先驱报》要求珍妮•曼赔礼道歉,后者虽语无伦次但坚持表示要伸张“正义”。
但利才是唯一表示了正义的人。他打电话给《时代报》说:“你们的批评是粗暴无礼、考虑不周的,理智的人应对我们和女儿在一起得出正确的解释。”
和利一起度假确实有好处,费雯•丽回到伦敦的时候,显得健康而美丽。12月6日,苏珊娜和一位29岁的保险公司代理人举行了婚礼。奥立弗和费雯•丽一同来到教堂,但随即就退到了一旁,让费雯•丽和苏珊娜、利站在一起。于是奥立弗夫妇感情破裂的舆论又一次甚嚣尘上。
费雯•丽的狂郁症仍间歇性地发作着,一次奥立弗忍受不了,一把将费雯•丽扔到床上。也许是用力过猛的缘故,费雯•丽的左眼角撞到了床头,流血不止。据医生说,所幸角度稍偏,不然后果不堪想象。次日适值奥立弗夫妇去议院旁听,费雯•丽戴上了眼罩,解释说是蚊子叮到了。狂郁症不是感冒,忍上一个星期也不可能痊愈。就当时来说,费雯•丽患的是不治之症。她非常清楚这一点。费雯•丽暗自担心自己发病时给拉瑞心灵上留下的创伤会促使他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而外面的确传言他和琼•波罗莱特打得火热。费雯•丽并不责怪拉瑞。她认为拉瑞的表现一直是无可挑剔的。她只是隐约感到一团黑暗、浓密的迷雾正在向她围拢过来,迷雾中仿佛有一个黑影,毁灭的幻影。即使是这样,费雯•丽也没有想过拉瑞能够帮助自己摆脱出来。奥立弗比费雯•丽懦弱,他不能象费雯•丽那样面对不幸。
费雯•丽从报纸上得知琼•波罗莱特可能会与她丈夫离婚以便与奥立弗结婚。报道中并没有说她将失去拉瑞,不过拉瑞的缄默、自行其事的做法似乎又证实了这一点。琼还不到三十岁,奥立弗非常欣赏她那新的表演手法,她可以轻易地为奥立弗生儿育女。费雯•丽的美貌、光彩和风度,都曾是奥立弗为之倾倒的,如今对于他已失去了新鲜感。费雯•丽在伦敦的伊登广场租了一套房子,只要奥立弗到伦敦工作或演出,费雯•丽也可以前来陪伴他。在得知她女儿怀孕的消息之后,她的心情愈加复杂,她未能满足奥立弗想要孩子的愿望,她是做过努力的,只是每次都流产了,看来,这是命中注定的。
1958年,《喜剧演员》飞到纽约演出,拉瑞和琼朝夕相对,费雯•丽则是形单影只,成了一个局外人。费雯•丽认为,假如失去了拉瑞,生活也就失去了意义。不过最使她伤心的还是拉瑞偶尔流露出来的怜悯之心,那是一种近乎于恩赐而毫无感情的关怀。
在费雯•丽四十五岁生日的那天晚上,她演了《复仇天使》。劳伦•巴考尔特地到后台陪伴她。奥立弗给她送来了一辆价值七千英镑的劳斯莱斯作为生日礼物,这是费雯•丽在一次汽车展览会上表示最欣赏的汽车。三天后,奥立弗夫妇为欢迎巴考尔抵英举行了盛大晚会。晚会之后,奥立弗似乎故意要用大西洋把他们两人隔开。费雯•丽的情绪开始波动,在谈到一个关于艾娃•庇隆的剧本时,费雯•丽感叹说:“她是一个幸运的家伙,三十二岁就去世了,而我已经四十五岁了,还得活着。” 另一次,当记者提到著名演员伦特夫妇时,费雯•丽失声痛哭:“伦特夫妇!他们保全了家庭,可为什么我和拉瑞就不能做到这一点呢?”在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共同生活了二十年之后,她决不会对两人感情中的不协调毫无察觉。尽管费雯•丽爱拉瑞胜过自己,她也知道就像必然要失去青春那样的失去奥立弗。
1960年5月19日,费雯•丽接到了奥立弗寄来的一封长信。信中说他和琼正在演出尤涅斯库的《犀牛》。他们非常相爱。琼已向她的丈夫提出了离婚。而奥立弗本人,经过再三考虑也请费雯•丽答应解除婚姻。费雯•丽接到这封信的时候,辛迪•戴茨恰好在场,她看到费雯•丽在读完信之后,带着不相信的神气,然而又不无伤感地重读了一遍。最后,辛迪问她作何打算。——“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天晚上,费雯•丽在后台向记者发表了一个声明:“奥立弗夫人要告诉大家,劳伦斯爵士为了和琼•波罗莱特小姐结婚,提出了离婚。奥立弗夫人将满足劳伦斯爵士的愿望。
在诺特利公开出售期间,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不论费雯•丽是一个怎样有个性的人,她毕竟还是个女人。她忍受着一个普通女人到了四十六岁被丈夫遗弃的痛苦。她怀念着她所熟悉的人和熟悉的地方。费雯甚至作了一次自虐性的访问。诺特利的新主人是加拿大作家斯文森,自豪地向她炫耀用推土机推掉玫瑰花园,在那儿修建游泳池。现在景物全非矣,拉瑞曾喜欢修剪的树以及他们晚餐前常散步的走廊都没有了,爱情落幕,费雯•丽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奥立弗把他对费雯•丽的责任和联系全部推掉了,二十年前,当他决定和费雯•丽出走成为世界驰名的恋人时,这种难以形容的强烈感情也曾经冲击过他的每一根神经。
七月十日,费雯飞往伦敦。奥立弗没给她回信(她写给他长达二十二页的信说明她是多么绝望),也没到机场迎接。费雯•丽好不容易摆脱开记者才得知,奥立弗已经离开了伊顿广场的寓所。费雯•丽安顿下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拉瑞联系见面,开始,奥立弗同意在皇家宫廷剧院见面,可临时又改变了主意。“我还以为我可以在剧院里和他见面,可是他给我来电话说他认为没有必要马上见面。”她强忍着眼泪:“他说过些日子再见吧,可是他没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时候。”
1960年12月2日,伦敦法院根据琼•波罗莱特和劳伦斯•奥立弗通奸的事实批准琼的丈夫提出的离婚申请。随后,紧张苍白的费雯•丽被传上了证人席。费雯•丽身着整洁的黑红格子套装,头戴一顶黑色阔沿帽,仰着头,双手却反复地绞着那双白手套,像是要把它们拧出水来。根据英国办理离婚的程序,法庭还要咨询申请离婚人本人是否行为端正。这时费雯•丽低下了头。费雯•丽的律师起身替她发言,他承认费雯•丽有过两次不正当的行为,一次发生在伦敦,另一次发生在锡兰,律师并位公开那位男人的姓名与身份,他陈述说,既然奥立弗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后都未曾加以追究,证明他对此表示谅解。
在律师发言的时候,费雯•丽闭上了眼睛,避免看到法庭内的反应。一分钟之后,她睁开眼睛,那线条美妙的嘴角上竟挂上了一丝微笑。在那一瞬间,她可能回忆起她和拉瑞共同度过的幸福时光,也可能是想起了拉瑞的某件趣事。不论在费雯•丽脑中一闪而过的是什么事情,她突然恢复了信心,抬头正视着法官、她的律师和所有的人,两只手也不再拧她的手套了。
一位私人侦探证明在五九年六月间,他曾发现“波罗莱特小姐和奥立弗爵士在伦敦的一所住宅里,身穿睡衣……” 费雯•丽也用清脆响亮的声音向法庭表示:“1958年10月,我的丈夫到我演出的化妆室来看我,有一本杂志刊载了一篇奥立弗爱上波罗莱特小姐的消息,我问他这是否属实,他承认他们相爱已有三个月了。”她很镇静,只有一次,她以几乎觉察不出的动作用手指轻轻擦去了眼泪。一切手续办理妥当之后,费雯•丽努力以矜持的姿态走出法庭。佣人和记者们在法庭门口围住了费雯•丽。有一位由于紧张而面色灰白的四十多岁的高个子中年男人,千方百计地为她遮挡闪光灯,但她还是被人拍下了一张两眼发直、神经质地用牙咬着戴白手套的手指的照片。当汽车缓缓开动时,她倚着靠背开始轻轻地啜泣,这是一次可怕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经历。这恐怕是当时最令人瞩目的离婚案件了。
来年的三月中旬,《乱世佳人》的宽银幕计划在亚特兰大预演,费雯•丽为此向《罗马之春》剧组请假。当然费雯•丽不光是为了参加预演才赴美,奥立弗正在美国演出。
到达纽约之后,奥立弗只同意在琼的陪同下,在公共场合会见费雯•丽。这对费雯•丽不啻是当头一棒。奥立弗以为这样就可以打消费雯•丽想要见他的意图,但他低估了费雯•丽的决心。奥立弗 在“沙迪餐厅”订了一张桌子,费雯•丽同意在那里和他们会面。
沙迪餐厅坐满了人。费雯•丽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两位主人首先入座。她就像是一个初次与意中人约会的女人那样仔细地打扮了一番。当她被侍者引到他们的桌前,那对恋人正挨得紧紧地细语。奥立弗见到费雯•丽后只是站起身来而没有绕过桌子来迎接她。费雯•丽拘谨地在那个曾经是她的丈夫,她生命中伟大的恋人,现在仍然无限崇拜的男人面前坐了下来。她几乎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自己的视线。当她无意中看到被奥立弗选择的取代自己地位的琼•波罗莱特时,骤然颤栗,琼是一位很普通的女人,相貌平平,毫不具备费雯•丽那种足以使迎面走来的人放慢脚步的力量。
沙迪餐厅里嘈杂不堪,想要安静地谈话是不可能的。这正是奥立弗选择这个地点的用心所在。不到一个小时主人就起身送客了。劳伦斯爵士和未来的奥立弗爵士夫人陪同前任奥立弗爵士夫人走出餐厅,送她上了一辆出租车。
费雯•丽很欣赏《乱世佳人》的宽银幕拷贝,它比原版电影壮观得多,不过,这是一次伤感的聚会。玛格丽特女士、盖博、弗莱明、霍华德和麦克丹尼尔俱已作古,费雯•丽和德•哈维兰虽然还堪称是美丽的女人,也都徐娘半老了。
3月17日费雯•丽回到伦敦。两天之后,报上便出现了琼•波罗莱特和奥立弗结婚的消息。在这则新闻见报之后,记者们又堵住费雯•丽:“你是否知道在纽约发生了什么事?你有什么要谈的么?”
费雯•丽尚未看到报纸,一时间怔住了,问道:“什么事?”
“劳伦斯爵士和波罗莱特小姐在今天早晨结婚了。”
刹时间,费雯•丽几乎倒下,站在她身边的昆特洛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搀扶住她。费雯•丽定了定神,挺直了腰,扬起头对记者们做出一个典型的斯嘉丽式的微笑:“我当然早知道此事,在纽约的时候,我就预祝过他们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