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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蓝桥往事

  第二次世界大战如火如荼,战火蔓延,远离欧洲大陆的英国也未能幸免。即将奔赴欧洲大陆执行任务的罗伊•克罗宁上校,在出国前夕,登上阴霾笼罩的伦敦滑铁卢桥头,轻轻的抚摸着一个小小的吉祥符,陷入深深的回忆。
  时光流转,回溯到一战期间。年轻的罗依上尉正在休假。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空袭中,就在雾雨朦胧的滑铁卢桥上,他邂逅了美丽温柔的芭蕾舞演员玛拉•莱斯特,两人迅速坠入爱河。烛光俱乐部窗外朦胧的月光记录着情侣依偎的身影,《友谊地久天长》的悠扬旋律封塑起永远美好的回忆。
  战火无情。接到命令的克罗宁别离了玛拉,登上了通往吉凶未卜的战场的火车。而战火中的鸳鸯,甚至连最后一次互诉衷肠的机会都没有得到,就此天各一方。
  战争的阴云笼罩着世界,每一个渺小的个体都在战争带来的漩涡中挣扎着,承受变幻莫测的命运。就在与罗依的母亲会面之际,晚报上阵亡名单里赫然出现了罗依的名字!晴天霹雳,粉碎了玛拉所有的希望。清醒后的玛拉,面对还不知道儿子噩耗的克罗宁夫人,不得不强颜欢笑,以至语无伦次。克罗宁夫人拂袖而去,也带走了贫病交迫的玛拉的最后一缕希望。
  时光荏苒,冬去春来。生活的压力下,失去希望的玛拉沦为妓女。天使折断了翅膀,就此堕落。
  造化弄人,就在送别罗伊的滑铁卢车站,前来接客的玛拉见到了活生生归来的罗伊。战场上的消息本就无法精确,罗依还活着。世事就是如此残酷。可是花开花落,已经物是人非。
  在罗依真挚爱情的鼓舞下,玛拉重新燃起新生的希望,跟随罗依回家。在罗依的家中,善解人意的婆母的真诚道歉,罗依的公爵叔叔无限的信任,使得玛拉善良的心再也无法欺骗下去,她连夜离开了。
  雾雨茫茫的伦敦,玛拉找不到自己的方向。看着同为妓女的同伴行尸走肉般的走过,她不敢想象自己同样的将来。她爱着,却不能去爱。丧失了一切希望的玛拉,迎向轰鸣而来的军车。等到罗依来到,在他们初遇的地方,只找到了爱情的信物,寄托了最美好希冀的吉祥符。
  佳人已逝,几度沧桑之后,同样浩大的战争再次笼罩芸芸众生。如林的防御工事之下,罗依的汽车渐行渐远,只有哀婉的小提琴还在吟唱战火中地久天长的友谊。
  这就是费雯•丽在《乱世佳人》之后拍摄的又一部经典之作,《魂断蓝桥》。这也是费雯•丽作为一个真正的好莱坞明星崛起时的唯一一部电影。接下来几年里,她拍了《汉密尔顿夫人》、《恺撒与克里奥佩特拉》和《安娜•卡列尼娜》三部英国电影,而当她回到好莱坞拍摄《欲望号街车》时,已经是作为一个著名女演员而不是一个好莱坞明星。《魂断蓝桥》和《乱世佳人》以及《欲望号街车》一样,成为我们领略费雯•丽精湛演技和脱俗美丽的又一个机会。
  《乱世佳人》的拍摄工作完成之后,费雯立即为著名英国导演希区柯克进入好莱坞的首部作品《蝴蝶梦》的女主角试镜。受劳伦斯•奥立弗的影响,费雯一直认为从艺术的角度,电影是不如戏剧更有感染力的,这次她之所以迫切希望得到这个角色,是因为奥立弗已经被确定为这部电影的男主角。但是费雯的美貌和热情的个性,使得她并不符合这个畏缩胆小羞怯的第二任德文特夫人的要求。最终试镜没有通过,琼•芳汀获得了这个角色。费雯很是失望。《蝴蝶梦》之后,劳伦斯•奥立弗接拍了根据英国著名女作家简•奥斯汀的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傲慢与偏见》,饰演达西先生。而费雯也被初步确定为女主角的扮演者。与此同时,米高梅公司决定投资拍摄赛博曼根据罗伯特•舍伍德话剧改编的剧本《魂断蓝桥》,同样有很大的希望由二人共同出演。费雯对与奥立弗一起拍摄电影充满了期待,但是命运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这两个共同合作的机会都没有成为现实。最终,《傲慢与偏见》的女主角确定为费雯的好友葛丽亚•嘉逊,《魂断蓝桥》的男主角罗依上尉则将由罗伯特•泰勒出演。
  本来就对电影不很热情的费雯•丽立即失去了兴趣。但是她是具有敬业精神的演员,所以尽管她对拍摄这部凄婉的悲剧经常表示不满,但是在摄影机前,费雯依旧投入了全部的感情。摄影机开动的瞬间,费雯•丽消失了,19岁的芭蕾舞演员玛拉•莱斯特接管了这具躯壳,重现着一战中天鹅的悲剧。而在拍摄间隙,牵挂着大洋彼岸祖国战况的费雯忙着为前线的战士编织衣物,并把她和奥立弗二人捐赠的物资寄往伦敦。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也有好消息传来,她和奥立弗结婚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
  霍尔曼在一九四零年一月五日向伦敦地方法院递交离婚申请书,并指认奥立弗为破坏他的婚姻的人。霍尔曼和费雯•丽的感情十分复杂,二人并没有形同陌路或者恶语相向,而是继续保持着一种稳定的互相关怀的关系。费雯•丽给孩子寄去珍贵的礼物,却绝口不问远离母亲的孩子会受到什么影响;他们的实心来往十分频繁,却从来不会对二人关系的走向作出明确的解答。在此之前已经提出离婚的吉尔递交的申请书于一月二十九日被批准,塔昆的抚养权归吉尔所有;二月十九日,霍尔曼也被传到法院听取结果。霍尔曼被准许离婚,并且获得苏珊娜的抚养权。费雯•丽和奥立弗的婚姻之路越来越开阔了——他们只要再等六个月就可以正式结婚了。奥立弗在圣西德罗大街租了一栋房子,和费雯•丽共筑爱巢。
  《魂断蓝桥》上映后,由于费雯•丽的参演,同样受到了巨大的关注。但是影片在西方受到的评价并不高。原因有很多:首先,它是重拍片。早在30年代早期,这出话剧就已经被搬上银幕;其次,也是更重要的一点,电影中悲剧的剧情不符合欧美的审美习惯。尽管古希腊的文艺大师们曾经指出,只有悲剧才是永恒的,但是好莱坞不喜欢悲伤的结局。它的使命——尤其是在经济大萧条的30年代末40年代初——是娱乐大众,传播快乐,制造人们可以借以逃避现实的梦想。正因为如此,秀兰•邓波儿载歌载舞的20余部童话一样完美光明的影片,才会受到与其艺术价值并不符合的狂热追捧。而“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鲁迅语)”的悲剧,虽然具有更强烈的感染力,但在处于经济大萧条时期和战争阴影笼罩下的美国和欧洲观众心中,很难引起更有激情的欢迎。所以,虽然评论界对费雯的表演给予极高的评价,认为“费雯•丽小姐显示出杰出的表演才能,继郝思嘉之后,又塑造了一个十分出色的,在真实感和魅力方面毫不逊色的形象”,但是影片的票房收入并不乐观。
  但是,票房收入并不能和电影的价值完全等同。举世公认的伟大导演之一的希区柯克最出色的几部作品中,当年的票房都惨遭滑铁卢。在超越当时的历史条件之后的今天,我们可以看到《魂断蓝桥》是当之无愧的经典之作。
  每一个看过《魂断蓝桥》的观众都会对电影中的配乐记忆犹新,而“最佳电影配乐”也正是这部影片获得的两项奥斯卡提名之一。贯穿全片的Auld Lang Syne(《友谊地久天长》)的旋律,为影片营造了浪漫,凄美的氛围。《友谊地久天长》是苏格兰民歌,几百年来一直被广为传唱。耐人寻味的是,歌曲礼赞的是友谊而不是爱情: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days of auld lang syne
  Chorus
  For auld lang syne, my dear,
  For auld lang syne
  We'll tak' a cup o' kindness yet
  For auld lang syne
  We twa hae run about the braes
  And pu'd the gowans fine
  But we've wander'd mony a weary foot
  Sin' auld lang syne
  We twa hae paidl't in the burn
  Frae morning sun till dine
  But seas between us braid hae roar'd
  Sin' auld lang syne
  And surely ye'll be your pint stoup
  And surely I'll be mine
  And we'll tak' a cup o' kindness yet
  For auld lang syne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我们也曾终日消遥/荡桨在碧波上/但如今却劳燕分飞/远隔大海重洋
  我们往日情意相投/让我们紧握手/我们来举杯畅饮/友谊地久天长
  友谊万岁/友谊万岁/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歌词很美,但是歌曲的主人公是“熟悉的人(acquentence)”而不是“爱人(lovers)”。这似乎预示着战火鸳鸯有缘无份,命中注定他们的爱情将以悲剧告终。伴着烛光俱乐部里二人翩翩起舞的身影,小型乐队演奏的《友谊地久天长》如月光一样轻柔舒缓,在观众心中挑逗起缠绵的情愫;在二人离别之际,火车徐徐开动,而玛拉刚刚跑进站台。这时的《友谊地久天长》是节奏迅速的,用低沉的长号和大提琴营造出紧张的心理压力,而当罗伊和玛拉发现了彼此,而已经没有机会在此握手的时候,嘹亮的小提琴陡然响起,刹那间,开始猛烈的撕扯观者的神经,正是“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的最好注脚。无限的哀愁,无望的未来,遥遥无期的重逢,化作汹涌的泪水,充盈在马拉的眼眶,流淌在观众心中。而在片尾,结束回忆的罗伊再次踏上战场,此时的旋律由弱变强,由小提琴的独奏演变成交响乐团的最大限度合鸣,随着镜头拉伸,遮蔽天空的防御工事布满屏幕,悲壮的旋律控诉着战争的可怕与无情,在观众心中最后一次激起共鸣。
  其他配乐片断也给人很深刻的印象。芭蕾舞剧《天鹅湖》中天鹅独舞的片断由费雯来演绎,优美旋律围绕之下,白衣白裙的费雯莲步轻移,舞姿曼妙,非常有效的暗喻了玛拉如同天鹅公主一样的纯洁和美丽。同样的旋律,在马拉惊闻罗伊噩耗的时候,却处理得急促混乱,把玛拉内心的波涛汹涌生动的加以有形的表现。同样的处理技巧还出现在沦为妓女的玛拉在车站接客的玛拉偶遇生还的罗伊的场景中。
  影片在其他方面也都是可圈可点的。对于这部时间转换频繁的电影来说,剪辑很重要,而剪辑师出色的完成了任务。比如,在玛拉沦为妓女后,紧接着就是一组蒙太奇镜头,滑铁卢桥头风霜雨雪,冬去春来,一分钟内几度春秋,而刚刚过去的场景提醒观众,在这些日子里天使正在堕落。从而最大限度的调动了观众的情绪。此外,精美隽永的台词,巧妙设置的戏剧冲突,无不彰显制作者的功力。
但是,毫无疑问,使这部作品成为永恒经典的,还是费雯的精彩表演。
  对罗伯特•泰勒来说,不知道应该算作他的幸运还是不幸——演技并不突出的他幸运的拥有了两部永留影史的杰作,但是却并非是他的功劳,甚至他只是可有可无的角色,尽管他是男主角。1937年,他在伟大的嘉宝的经典影片《茶花女》中饰演嘉宝的情人,但是后来嘉宝的传记作者认为他就好比一个苍白淡薄的人偶。同样的情形3年后再次出现。虽然这已经是二人第二次合作,但是此时的费雯经过多次历练,已经最大限度的开掘了自己的潜力,任何一个与她合作的男演员都很难保证不会黯然失色。
  在分析玛拉的情感过程的时候,费雯始终可以正确的把握并且表现出玛拉内心的动态。
  玛拉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还是一个跟随一家二流芭蕾舞剧团巡回演出的实习生。她对爱情和幸福生活充满向往,但残酷的现实如此艰辛,使她无法否定内心的悲观思想。费雯欲言又止的神态和含蓄的言辞,对此作了生动的刻画。而当玛拉认识到跟罗伊的关系将有一个未来时,她看上去就象是一朵盛开的花,费雯•丽把从一个现实的怀疑论者到为爱疯狂的人的转变刻画得生动感人。但是,她表演的力量更鲜明的出现在当事情向坏的方向发展的时候。玛拉在听到罗伊死亡的消息之后第一次看到他的母亲。完全被这个悲伤消息打倒的玛拉强颜欢笑,却不可抑制的表现出来无礼,让观众有心碎的感觉。费雯•丽在玛拉竭力掩饰自己的毁灭感但又明显失败的时刻的出色把握。
  玛拉堕落的过程由于导演的别具匠心而成为费雯展现她演技的绝佳机会,而她也不符众望的完成了任务。阴云密布的黄昏,玛拉缓步走上滑铁卢桥头,细碎的水纹反射在桥柱上,暗示了女主角波涛翻滚的内心。一个男人挑逗的声音传来。此时的费雯以一个无力的倚靠在桥栏上的背影面对观众。听到搭讪的声音,她的肩膀像触电一样迅速的抖动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的转过身来。人们看到,她的表情木然而又惊恐,对生活的绝望和对即将走上的道路的抗拒攫取了她的心。渐渐的,她的表情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颤抖的嘴角开始尝试着翘起,挤出一个令人心碎的微笑,目光中流露出陷入绝望后的不顾一切,然后是职业性的妩媚。她的步履开始轻快起来,走向屏幕外的男人,走向截然不同的生活道路。这个只有费雯出现的场景,只能用“天使的堕落”来描绘。因为我们可以看到她的纯洁被如此充分的理由所摧毁以及她对这条道路的选择是何等的痛苦。她的精确表达使得我们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只能同情而无权指责。
  真正给予《魂断蓝桥》应有的尊重的,还是文化底蕴深厚的东方。
  早在民国时期,《魂断蓝桥》就在40年代的旧上海上映,并且风靡一时。当时刊出的广告是斟酌再三的“山誓海盟玉人憔悴,月缺花残终天长恨”,而影片的中文译名也是一波三折,从最初直译为《滑铁卢桥》,到后来的《断桥残梦》,再到最后的《魂断蓝桥》,让引进者煞费苦心。影片放映后立刻大受中国观众欢迎,仅仅数月之后,在上海舞台上先后出现了越剧版和沪剧版的《魂断蓝桥》。从香港电影《新上海滩》以及谢晋导演的《最后的贵族》里都可以找到当时《魂断蓝桥》风靡上海的证据,傅东华翻译的《飘》的序言中也提到了一些。而费雯•丽的中文名字,也正是来源于解放前《魂断蓝桥》公映时的译介。在台湾、香港或其他华人地区,《魂断蓝桥》的中文译名也永远是《魂断蓝桥》,这正是源于解放前就根深蒂固的“传统”。
  解放后——确切的说应该是改革开放后——费雯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全国公映的影片就是《魂断蓝桥》。这部电影早在文革末期的1976年就被作为内参片引进,由上海电影译制片厂译制,刘雪婷翻译,伍经纬导演,刘广宁和乔榛分别为玛拉和罗依配音,当时说是给制作样板戏做参考,其实是给四人帮做消遣。文革之后,80年代初期《魂断蓝桥》得以在全国上映,广大中国观众终于有福气欣赏到这部经典的好莱坞电影。影片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和极度的推崇,仅一次全国公映实在无法令人满足。在全国影迷的呼吁下,《魂断蓝桥》与其他译制片一起,于80年代末90年代初第二度在全国大规模上映。后来,随着影院经营模式趋于灵活,《魂断蓝桥》几乎每年都会在某些城市上映,尤其是情人节的时候,无数的痴男怨女伴着哀婉的旋律潸然泪下。温柔善良,美丽纯洁的玛拉,成为无数男孩子心中完美的梦中情人,而费雯在去世多年之后,用她永恒的魅力再次征服了一个国家的观众。20世纪90年代末,中央电视台重新译制该片,邀请著名配音演员乔榛,丁建华献声。借助电视这一受众广泛的形式,《魂断蓝桥》达到了家喻户晓的程度。
  六十多年来,每一代中国影迷都要经过《魂断蓝桥》的洗礼。中国影迷对《魂断蓝桥》的热爱却是世界闻名的,在IMDB.com(世界电影资料库)的《魂断蓝桥》网页中都介绍了她在中国受欢迎的程度之惊人,这是任何一部外国电影都不曾有的待遇。
  在日本,俄罗斯等国,观众对《魂断蓝桥》也是礼遇有加。不妨听一听日本影迷的心声:“‘为演绎思嘉•奥哈拉而降生人世的女子’这句赞辞,我认为对费雯•丽相当失敬。《乱世佳人》的确让费雯•丽驰名中外,流芳千古。可是那句赞辞听上去似乎费雯•丽仅限于《乱世佳人》。而事实上或许并非如此。不少影迷对《魂断蓝桥》的评价要高于《乱世佳人》。《魂断蓝桥》被称作是好莱坞爱情悲剧的经典之经典。如果你想沉浸于丽的美感之中,更建议你(特别是还不懂得黑白电影艺术的人们)这部《魂断蓝桥》。”而俄罗斯呢?他们出版的《魂断蓝桥》dvd,是各国中最完善的。
  《魂断蓝桥》的雨夜、人流、和费雯眺望的眼神已经融入了我们的记忆,重叠着我们自己的故事。白云苍狗,世事变迁,而在这一片纷繁芜杂之中,我们最深的回忆还是如这素淡的黑白一样简单。《魂断蓝桥》为爱情的艰辛,甜蜜,忠诚作了最完美的注脚,是无可置疑的经典中的经典。而费雯也因此成为永恒的完美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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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罗密欧娶茱丽叶

  在众多的戏剧角色里,青年阶段的人物长廊中,罗密欧和朱丽叶是最有光彩的一对情人,是演员们梦寐以求的角色。费雯•丽和奥立弗当然也不例外。在《乱世佳人》拍摄结束之后,一个想法逐渐成形——趁二人都在美国的机会,巡演《罗密欧与朱丽叶》。他们被自己编织的理想激动着,决定独立的组织整出戏剧。投资马上成为最现实的问题。作为戏剧演员他们的收入并不很多,造钱机器《乱世佳人》给费雯带来的不过是区区三万美元。这种情况迫使他们立即接拍了电影《魂断蓝桥》,《蝴蝶梦》和《傲慢与偏见》。在电影拍摄期间,二人很幸运的为同一家制片厂工作。每逢拍摄间隙,他们就抓紧时间研究如何表现人物性格。电影拍竣之后,他们拿出了几乎所有的积蓄,筹备《罗密欧与朱丽叶》。
  奥立弗还是第一次做导演,十分兴奋,倾尽全力筹备,并且试验了自己的很多理论。他反对脱离现实生活的艺术,坚持把剧情高度人间化、大众化,让当代观众便于接受产生共鸣。他采用了一个转台,试图表现“紧凑而无法控制的悲剧因素,就像是旋风卷走稻草那样,将剧中人送往无法避免的命运结局”。他还强调男女主角必须很年轻,充分突出她们的活力。这让费雯•丽有机会创造一项纪录——她将成为戏剧历史上最年轻的朱丽叶。戏剧界有这样的传统,女演员必须熬到可以扮演朱丽叶的奶妈时才有资格扮演朱丽叶。而到了那时,“她们不是太胖就是太老”。费雯•丽将要打破这个传统,成为历史上第一个真正富有青春朝气的少女朱丽叶。
  他们抓紧一切时间和机会反复排练。这次巡演预定为二十个星期,剧团将先后在旧金山、芝加哥、纽约、华盛顿演出。宣传完全不必他们操心——美国还有谁不认识郝思嘉和希斯克里夫呢!首演在旧金山举行。剧场里座无虚席,包括来自各大媒体的评论家们。
  但是奥立弗的年轻气盛很快就受到了经验不足的带来的考验。很多始料未及的问题——转台的声音太大,无数观众冲上来索取签名影响演出……舞台效果并不好但是旧金山的评论界还算宽厚,对戏剧作出善意的批评和鼓励。而移师芝加哥后,情况开始不妙了。情绪表达过火的奥立弗被戏称为“自以为是的足球后卫”,这出戏被叫做《跳密欧与朱丽叶》。不过舆论对费雯•丽的表现还算满意。她的紧张使她扮演的十四岁少女很有说服力。不过因为热情洋溢的观众把四千座位的芝加哥礼堂挤了个水泄不通,奥立弗对即将在纽约举行的盛大演出充满信心。他做了一些修改,带领剧团来到纽约百老汇,这是和伦敦西区分庭抗礼的世界最著名的戏剧演出地了。
  在纽约,一些庸俗不堪的宣传已经先他们到达:“请看真正的情侣在大庭广众之下谈情说爱!”剧院安排的宣传违背费雯•丽和奥立弗的本意,他们认为这是对莎士比亚和他们本人的轻视。但是毕竟宣传是有效的,订座率很高。奥立弗很是得意,尤其是在看到新闻中把这次演出预言为百老汇最辉煌的首次夜场演出之后。他在高级宾馆预订了豪华的房间,费雯•丽预订了几箱佳酿,准备好好庆祝。几十封预祝成功的电报也从遥远的英国和好莱坞的朋友处发来。
  辉煌的梦想在首演之后即告破灭。百老汇的评论家们挥起大斧毫不留情。“历来最糟糕的罗密欧”,“单调乏味,毫无灵感”,“劳伦斯•奥立弗说起台词来好像在磨牙齿”……虽然费雯•丽的朱丽叶继续受到一些好评,但是仅仅一个演员无法支撑如此庞大的一出戏剧,更何况认为费雯•丽过于年轻缺少经验的评论也是不绝于耳的。
  首演的第二天,奥立弗打电话到剧院询问卖座情况,得到的回答是售票处排起了长蛇阵。但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奥立弗还没有充分享受到喜出望外的愉快,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他们要求退还预订座位的票金。”一气之下,奥立弗高傲的说如果他们想要退票,最随便他们好了。他的骄傲姿态注定要使他和费雯•丽赔光所有的积蓄。他们搬出了预订的豪华酒店。费雯•丽拿起电话,用简短的几句话退掉了预订的名酒。
  这次演出的失败原因复杂,有人认为纽约的评论家们对这两位声势显赫的好莱坞巨星在一片喝彩声中前来征服百老汇存在抵触情绪。但是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奥立弗的判断失误。在舞台上,他既是男主角又是导演,这种双重身份使他很少有机会跳出细节高屋建瓴地对演出进行全面考察。如果那样的话,他就会发现他所采取的着力表现细微情节和展现宏伟场景的做法虽然在银幕上可能取得成功,但是在舞台上只会带来惨痛的教训。
  《罗密欧与朱丽叶》在百老汇舞台上演出的最后一周,费雯•丽和奥立弗在戏剧上的失败已经由于及转而下的世界局势而变得无足轻重起来。一九四零年六月,希特勒的坦克大炮已经踏遍荷兰与比利时,法国军队节节败退。纳粹对英国的野心也越来越明显。对祖国和亲人的忧虑促使费雯•丽和奥立弗考虑在《罗密欧与朱丽叶》结束之后就返回伦敦,但是英国驻华盛顿大使馆指示在美国的英国公民暂时留在美国。奥立弗的朋友、诺维奇勋爵、情报部长达夫•库珀等人表示将会研究怎样才能更有成效的利用他们的工作为战争出力。费雯•丽二人只能遵命。在等待的过程中,各自儿女的安危成了他们最牵挂的事,因此他们立即联系霍尔曼和吉尔,恳请他们为了子女的安全,把他们送到远离战火的加拿大。不久,已经七岁的苏珊娜在祖母格特鲁的陪同下远渡重洋,同时吉尔也乘坐同一条船送来了四岁的塔昆。奥立弗和费雯•丽到多伦多迎接他们,并且会见了当地电影界人士,并支援加拿大募集军费的活动。塔昆和苏珊娜被留在相对安全的加拿大读书。
  但是他们自己对留在美国感到问心有愧。恰在此时,从英国远道而来的老朋友亚历山大•柯达给他们提供了一个为国效力的绝好机会。
  柯达在战争阴云密布的时候离开英国,这种行为受到广泛批评。但是柯达有自己的想法:在好莱坞,他可以拍摄半宣传性的影片为英国摇旗呐喊,很多美国明星在他的影响下支持拍摄亲英影片,这对于让美国人民认清战争的本质,支援英国的抗战是很有帮助的。直到一九四二年他被纳粹列入黑名单,并被英国官方列入功勋名单时,他的重要作用才被正确认识。他冒着战火在英美两地往返将近三十次,为沟通英美联系做出了杰出贡献。战后他永久定居在英国。对于这个匈牙利人来说,英国成为了他热爱的第二故乡。
  刚刚拍摄完一部成功的宣传片《如虎添翼》的柯达,到达伦敦后立即与费雯•丽和奥立弗会面,提出《忠魂鹃血》(又名《汉密尔顿夫人》)的拍摄计划。这部电影讲述的是英国历史上抵抗拿破仑侵略的民族英雄,海军大将纳尔逊和情人埃玛•汉密尔顿夫人的故事。十九世纪初的法国军队在拿破仑的指挥下所向披靡,战无不胜,震撼了整个欧洲。只有俄罗斯的严寒和英国的海上军队阻挡了他的脚步。而在一线领导英国海军取得一场场重大胜利的,就是纳尔逊。在纳粹席卷世界的时候拍摄这样一部影片无疑是有很强的现实意义的。再加上费雯•丽和奥立弗遭到《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惨败,十分拮据,所以他们毫不犹豫的同意了柯达的提议。
  拍摄将在九月份开始。但在此之前他们并非无事可做。经过六个月漫长的等待,他们终于可以结婚了。
  一九四零年八月二十八日,奥立弗离婚期满,他们立即驱车前往圣巴巴拉注册结婚。然后是令人焦急难耐的三天——法定的考虑期限。在合法期限到来时,他们甚至连一分钟都不愿意多等。八月三十日晚,他们和选为傧相的朋友凯宁一起驱车前往教堂。在路上,经过凯宁的提醒,这对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情人才发现根本没有伴娘。正好之前凯宁和费雯•丽的好友——著名演员凯瑟琳•赫本一起谈论剧本,这时他便提议邀请赫本前往。
  赫本当时已经就寝,而且睡得正香。但是听到这么一个好消息,立即爽快地答应前往。虽然他们抵达时已经比预约的晚了一个多小时,但是还要再作最后的一点等待——喝得醉醺醺的地方官告诉他们子夜时分才能凑够法定的所谓通知后的三天考虑期。等待是如此短暂而又漫长。费雯•丽和奥立弗手挽着手,相识以来一幕幕甜蜜的爱情场景在脑海中闪过。他们是如此珍爱着对方,以致感受不到夜晚的寒冷。
  仪式在月光下举行,时间是二十九日零点一分。凯瑟琳•赫本和凯宁见证了这个时刻。地方官忘记了让费雯•丽发誓,也忘记了叫男傧相拿出戒指。甚至在最后仪式结束时,很高兴任务完成的他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大叫“瞧瞧”!仪式是简单的——因为他们不需要仪式来佐证他们的感情了。他们的朋友、著名演员罗纳德•考尔曼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蜜月旅行的游艇。凌晨三时,他们登上圣佩罗岗的游艇“龙骑兵号”,前往圣塔利纳岛欢度蜜月。从此,费雯•丽终于完全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完美爱情。
  蜜月仅仅象征性的持续了三天,因为影片《忠魂鹃血》拍摄在即。虽然在拍摄之中柯达遇到了很多麻烦——忘记将剧本送审而受到审查官的刁难,德国驻美大使为了防止在美国唤起援英情绪而阴谋发出标题为“回国来,你们这些开小差的家伙”的宣传报纸,但拍片的几个月成为费雯•丽夫妇在电影拍摄中最愉快的一段时光。费雯•丽并不喜欢历史上的汉密尔顿夫人,但是由于奥立弗喜欢纳尔逊这个角色,所以费雯•丽也埋头查阅资料,揣摩人物的性格和做派。夫妻二人结婚后首次合作拍片,感到十分愉快。与此同时,在老朋友柯达手下工作也让他们心情舒畅。柯达亲自担任导演,而他本身就是一个幽默的源泉。
  柯达的预算并不很多,所以他计划在六个星期之内拍完。为了节约成本,影片的好几场戏都在柯达的宅第拍摄,而那不勒斯歌剧院的全景只能用一个剧院的中景代替,而海战的场面则借助模型特技来处理。
  尽管如此,《忠魂鹃血》仍然是柯达一系列颇有气势的影片中最成功的一部。无论在美国英国还是苏联,这部影片都受到了观众的热烈欢迎。它很明显的用历史来影射现实。拿破仑的勃勃野心让人自然而然的联想到希特勒。影片中的纳尔逊在议会慷慨陈词,怒斥投降派的绥靖政策。他用富有煽动性的言语号召人民团结起来,不怕牺牲,顽强抗争,坚决打击入侵者。这让人们联想到英国前首相张伯伦与纳粹签订密约祈求和平的可笑可悲。每一个在前方与后方历尽艰辛抵御侵略的人都被影片中的激情所感动,每当奥立弗在银幕上开始演讲,台下的观众往往报以热烈的掌声。
  柯达曾经在与费雯•丽夫妇探讨影片时,曾经指出,影片是一部宣传片,但是宣传也要有糖衣,而纳尔逊和汗密尔顿夫人的爱情就是糖衣。但是最后的完成片表明,费雯•丽的艾玛已经远非影片的调味品那么简单和无足轻重。影片的名字恰恰暗合了这一点——电影名字直译为《汉密尔顿夫人》而不是《纳尔逊大传》之类。
  在影片中,几乎纳尔逊的每一次胜利,每一次化险为夷都是来源于汉密尔顿夫人的无私帮助。这不仅仅是为影片增添糖衣的需要。前方战士的流血牺牲浴血奋战,正是为了后方的妻儿家人,而后方的大力支持也正是前方胜利的不可或缺的有力保障。费雯•丽的艾玛•汉密尔顿夫人正是纳粹阴影下后方所有的普通人民的理想化代表。这一形象与同期让葛丽亚•嘉逊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忠勇之家》中的米尼弗太太如出一辙。
  如果抛开和时代紧密相连的现实意义,是费雯的表演使影片具有永恒的魅力。
  中国观众——甚至是世界观众——往往只了解费雯•丽在名片《乱世佳人》《魂断蓝桥》中的惊世之美,但事实上费雯•丽属于典型的古典美人,在古装片中更具魅力,比如《凯撒与克里奥帕特拉》中的埃及艳后,《安娜•卡列尼娜》中沙俄时代的贵族少妇,都有着绝尘脱俗之美。而在《忠魂鹃血》中,充盈着青春活力的二十七岁的费雯•丽把十九世纪的贵族少女精准的还原。片中的每一个造型都如同来自文艺复兴时期的学院派油画,使费雯•丽的美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
  有着坎坷遭遇的汉密尔顿夫人给了费雯•丽淋漓尽致的展现自己演技的机会。从影片开始时天真无邪的少女,到高贵威严的英国驻意大使夫人,再到为了爱情冲破礼教束缚的觉醒了的勇敢女性,直到纳尔逊牺牲后心如死灰的老妇,费雯•丽淋漓尽致的诠释了角色的每一个细微的心理变化,从一个被践踏被凌辱的人身上开拓出纯真高尚的品质。贯穿影片始终的是汉密尔顿夫人逐渐成长变化的个性,在费雯•丽的演绎下,这个性在才能,美貌或精神生活的丰富程度上都是出众的。
  费雯•丽的精彩表现使劳伦斯•奥立弗相形见绌。在大部分的对手戏里,纳尔逊只是被动的接受艾玛的帮助,爱慕和牺牲,是这位纤弱的女性用宽阔的胸怀和感情帮助这位军事天才成为民族英雄。而为了得到这位给了他至关重要帮助的女人,他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所幸费雯•丽不需要寻找艾玛倾慕纳尔逊的理由,因为她本人对奥立弗的爱就足以解释艾玛对纳尔逊的爱情。
  这部电影对费雯•丽来说具有特殊的意义。这部影片是费雯•丽和奥立弗结为夫妇后合拍的唯一一部电影,是两人爱情的结晶。在这部电影中,费雯•丽得以体会理想中的完美爱情。这种爱情能够经受一切考验,抵御一切外来干涉。这种爱情给了男女双方可以满足所有追求的整个世界。人们往往对这种理想中的爱情一笑了之,但是费雯•丽却坚信这种爱情是存在的,至少存在于她和奥立弗之间。电影中对纳尔逊至死不渝的艾玛,正是费雯•丽的真实写照。
  影片拍摄结束之后,回归祖国立即被提上夫妻二人的议事日程,他们要抢在赛尔兹尼克为她找到新剧本之前尽快离开美国。赛尔兹尼克对费雯•丽一直毫不放松。他警告费雯•丽,她是受到合约约束的签约演员,即使是祖国卷入战争这样的事情也不能改变这一点。按照合约,在《乱世佳人》之后费雯•丽要为赛尔兹尼克拍一部影片即《魂断蓝桥》,然后可以为当初的老板亚历山大•柯达拍一部影片,后来选定了《忠魂鹃血》。然后费雯•丽就应该认真履行对赛尔兹尼克的合同,专心为他拍片。但在这种特殊的时刻,费雯•丽难以接受这样的约束,更何况她和奥立弗一样把艺术的理想放在戏剧而不是电影上。十一月下旬,费雯•丽飞往温哥华,安顿女儿。十二月二十七日,奥立弗与费雯•丽遍邀美国的好友,在色达布鲁克路的住所举行告别晚会。
  费雯•丽夫妇在美国已经居住两年有余,无数亲切的人和事使他们难以决然离去。乔治•库克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他们的房子本身就被多罗蒂•帕克设计的相当悲凉……周日正好下雨,前厅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告别的时刻终于到了,费雯用手势暗示我到隔壁房间里,抱住我痛哭起来。她是一个真正的朋友……那次离别我毕生难忘。”
  晚会结束后,费雯夫妇旋即登上美国客轮艾思奇比恩号。它从欧洲运来了四百乘客,返程却只装载了二十三人。
  客轮的终点是葡萄牙首都里斯本。此后费雯夫妇乘坐飞机抵达布里斯托尔。到达之后,他们的第一印象是——这是一座死城。即使在白天,街道上也是行人寥寥,而入夜后整个城市一片漆黑,更是死气沉沉。只有陡然响起的警报声,炸弹爆炸声才会打破沉寂。他们预感到,这里的情景只是祖国大地上悲剧的预言。一切的荣耀与辉煌,所有的安逸与幸福,都如同细沙一样从指缝滑落,无法抗拒。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正在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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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英伦雾雨



一 爱在战火蔓延时

  回到伦敦之后的所见所闻让费雯•丽和奥立弗无比震惊和痛心。昔日无尚荣耀的大英帝国正面对有史以来最严峻的一次挑战。自从法国顿克尔克大撤退之后,在两个月的时间里,伦敦承受了两万吨烈性炸药和三万七千枚燃烧弹的洗礼,有数十万人不得不蜷缩在地铁通道里等待黎明。昔日的广厦万间变成了瓦砾废墟,宁静祥和的天空随时会被刺耳的空袭警报声划破。伦敦早已是满目疮痍,只是在邱吉尔的铁掌支撑下在勉力维持。
  国家的命运和个人的际遇自然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来到战争中心的奥立弗和费雯•丽意识到,生活已经不可能回复到战前那宁谧的金色时代了。他们二人同居后购买的爱巢已经遭到严重损坏,而费雯•丽的旧居,霍尔曼的住所已经被彻底的夷为平地。值得费雯•丽庆幸的是苏珊娜早被送到加拿大,而霍尔曼也正在海军中服役,没有人受到伤害。虽然和霍尔曼的婚姻已经破灭,但是费雯•丽和前夫始终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霍尔曼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一直如兄长一样对费雯•丽提供慰藉和指点。也许这正是二人之间应有的最恰当关系。
  好莱坞和百老汇的欢声笑语已经变成了一个世纪以前的梦幻,炸弹声,警报,枪声和房子的倒塌声成为日常生活的必备佐料。费雯•丽一向喜欢紧张刺激的生活,但是此时战火交加的伦敦不可能在任何一个人心中燃起昂扬的激情。和很多人一样,她时刻感受到现实的沉重和形势的严峻,祖国的命运时刻折磨着包括费雯•丽在内的每个英国人的心。她一贯睡眠不好,但过去是因为有过于旺盛的精力,而现在是因为满怀的愁绪。
  战争期间的生活条件也是严苛的。严重损毁的房屋仅能提供一个立锥之地,寒冷的夜晚让费雯•丽经常被冻醒,手脚冰凉;空气中充斥着房倒屋塌产生的齑粉和居民烹饪劣质食物的气味。在这种情况下,奥立弗和费雯•丽用积极的态度迎接生活的挑战。
  回国不久,奥立弗就报名申请参加英国海军航空部队。但是体检之后他被告一只耳朵听觉不够灵敏,不能参加这支部队。面对敌人侵略而赋闲在家是一个青年男子所不能心安理得接受的,经过几位名医的治疗,奥立弗终于得以进入部队参加非战斗性飞行,后来成为皇家海军支援后备队的一名少尉。
  奥立弗的营地就在伦敦附近。为了方便照顾奥立弗,费雯•丽在驻地附近租到一所小房子,安定下来。虽然只是短暂的居住,费雯•丽依然用她艺术家独有的审美眼光把这里布置成了小小的博物馆。白天奥立弗骑摩托车到驻地参加军事训练,很晚才能回来吃费雯•丽精心准备的晚餐;同时由于持续的空袭,灯火通明的伦敦西区剧院都停止了营业,费雯•丽大部分时间都很无事可做。在此期间,费雯•丽接到热情地邀请,要她去纽约参加肖伯纳剧作《凯撒与克里奥帕特拉》的演出。出演肖伯纳剧作对一个演员来说很有意义,而且这是一个摆脱当前噩梦般处境的好机会,但是费雯•丽在回信中委婉但是坚定的予以回绝:“无论好莱坞还是百老汇的任何邀请,都不能使我离开现在的祖国。”
  奥立弗很体贴费雯•丽的心情,知道只有工作才可以缓解她的紧张情绪,于是积极为费雯寻找合适的剧本。最后他向费雯•丽推荐了他认为合适的剧本《医生的困境》。费雯•丽表示对这个剧本和她的角色不感兴趣,不过近来二人经济上颇为拮据,所以还是同意出演这个角色。
  排练于八月份开始,从此以后,小小的房子到了白天就是恒久的沉寂了。每天很早他们二人就同时出发了,一个去机场,一个去车站。直到太阳西沉,费雯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料理家务和照顾丈夫。
  随着《医生的困境》的正式上演,费雯•丽生活的发条越来越紧了。剧团在曼彻斯特举行首演之后,奔赴英国各郡巡演,半年之后的一九四二年三月才回到伦敦。
  在半年的巡演中,最让费雯•丽牵挂的就是丈夫的安危。尽管奥立弗参加的是非战斗性飞行任务,但是费雯•丽仍然时时绷紧了神经。即使在外地演出时,费雯•丽也要千方百计找机会探望奥立弗。尽管费雯•丽很精明,善于安排自己的行程,但是此时也感到时间不够用了,很多心仪已久的影片也无缘观看了。在给霍尔曼的信中,她惋惜的说:“我非常非常想看《公民凯恩》。”顺便说一句,费雯的艺术敏感度也由此可见一斑,毕竟《公民凯恩》在当时饱受争议,在几十年后却成为举世公认的经典。
  在朋友和观众面前,费雯•丽努力做到乐观开朗,无忧无虑。但是她的内心却因为绵延的战火、朋友牺牲的噩耗和对丈夫的担忧而无比焦虑和痛苦。每天往返伦敦的紧张工作让她高度紧张彻夜难眠,这使她的健康受到极大影响。在拍摄《乱世佳人》时因为南方的红土侵袭患上的肺病趁机再一次肆虐,她日渐消瘦苍白。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虽然费雯•丽不喜欢这个剧本和角色,但这出戏剧获得了极大成功。《医生的困境》在外省演出六个月之后,又在伦敦的稻草市场剧院连续上演了十三个月。这出戏给费雯•丽带来了很高的评价。在英国戏剧界有个传统观点,那就是诱人的外表能够掩盖缺少才华的本质。费雯•丽长期以来一直受到这个论调的困扰。但是经过这出戏剧,费雯•丽终于成为戏剧界公认的美貌和才华兼备的演员。人们纷纷涌入剧院观看费雯•丽的表演。男主角先后更换了四个,包括约翰•吉尔古德等名演员,而费雯始终岿然不动。
  勇敢的为费雯•丽美貌之下的演技鸣不平的著名评论家,后来成为费雯•丽一生挚友的苏格兰评论家艾伦•登特提出了一个诱人的建议——如果还对费雯•丽的演技有什么疑问,那么最好的办法是让她试演一下难度很大的角色。为什么不试试莎士比亚的埃及艳后呢?这个选择暂时没有机会。但是另一个克里奥帕特拉却是触手可及的——肖伯纳的戏剧《凯撒与克里奥帕特拉》电影版正在筹备当中。
  但是要想得到这个角色,必须获得肖伯纳的首肯。虽然《医生的困境》就是肖伯纳的作品,但是他本人很少观看自己被搬上舞台的作品,所以虽然费雯•丽的演出大放异彩,但对于肖伯纳来说毫无意义。因此,在拜访肖伯纳的时候,费雯•丽用她高超的社交技巧巧妙地掌握了会面的主动权。她有意回避谈起这部电影,而是以只有经验丰富的外交官才具有的风度,着意展现着她的魅力,像一只波斯猫那样惹人怜爱。不仅安排这次会面的剧院经理伯格特为之暗自叫好,老练的肖伯纳本人对这场即兴表演也相当欣赏,饶有兴致的和费雯•丽周旋。直到最后费雯•丽准备离开了,他才一边用炯炯有神的双眸直视着费雯•丽,一面朗声说道:“您知道您应该做什么吗?您应该出演克里奥帕特拉!”阅人无数的肖伯纳对费雯•丽的魅力和聪慧大加赞赏:“您真是当代的帕特•坎贝尔!”帕特•坎贝尔是费雯•丽的前辈,著名演员,曾经用自己惊人的才华演绎肖伯纳的众多角色,并使之生色不少。
  一九四三年初,得到了肖伯纳的首肯之后,电影终于可以开拍了。但是这时出现了经费困难,拍摄计划不得不暂时搁置。恰好这时费雯•丽收到了赴北非作劳军演出的邀请。此时奥立弗因为糟糕的飞行技术和长时期无所事事,已经退役,正在筹拍《亨利五世》。费雯暂时不必为他担忧,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奥立弗也支持她的选择,他认为北非炎热干燥的气候对费雯•丽的肺结核治疗可能会有帮助。
  五月份,诸多演员乘坐飞机前往直布罗陀,这是这场被称之为“春天的聚会”的劳军活动的起点。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奔赴北非各地,为驻扎北非的英国士兵演出。无论是万顷碧波中的舰艇上,浩瀚沙海的临时舞台上,还是在满是伤兵的医院里,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虽然天气酷热难耐,但是演员们把这次活动当作自己能为祖国所做的贡献,无不尽心尽力。常常是白天的慰问活动之后,马上就是连续两场的露天演出。
  演员们受到了热烈欢迎。在远离故土的人们看来,他们象征着和平和幸福的生活,象征着祖国和他们为之奋斗的一切。每当演出结束的时候,无论是普通的士兵还是将军元帅,无不激动万分。费雯•丽也深深的被感染了。虽然艾森豪威尔、杜利特尔、蒙哥马利等高级将领和英国国王乔治六世都曾经观看过她的演出,但是真正使她感动的却是奋斗在最前沿的普通士兵们。在给家人的信中,她把能为这些人演出称作“生平最使我激动的事”。
  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费雯•丽的好友,剧作家诺埃尔•考华德盛赞费雯•丽“具有天鹅一样的魅力和美国勤务兵一样的吃苦耐劳精神”。正是这一特质支持费雯•丽坚持完成了这次演出。横跨北非的劳军演出,持续时间长,条件十分艰苦,闷热的天气更是难以适应。抵达巡演终点开罗的时候,费雯•丽的体重减轻了六公斤 ,虽然肺结核的症状略有好转,但是心脏却频频告急。因此演出结束之后,费雯•丽立即返回奥立弗身边进行休整。这段时间费雯•丽享受到了少有的清闲,花园里的工作和照顾几只在她远赴非洲之际诞生的小猫占用了她大部分的时间。家人的境况都不错,身体健康,生活安定,女儿的学习成绩不错,霍尔曼报平安的电报也定期送到。最让她高兴的是——她怀孕了。上次生育已经是十多年前了,那时的她还没有做好做母亲的准备,对孩子的降生只感到苦恼和麻烦。但是现在,她怀着急切的心情期待着孩子的降临。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洋溢着母性的温柔。
  但是她并没有忘记工作。医生劝告她安心待产,但是《凯撒与克里奥帕特拉》开机在即,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费雯•丽认为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很好,决定按时开工。
  一九四四年六月十二日,《凯撒与克里奥帕特拉》拍摄了第一个镜头。英国电影史上耗资最巨的电影开拍了。也许这本来可能成为一部出色的历史巨片,足以和《乱世佳人》相媲美。但是意想不到的问题接踵而至。
  最大的问题来自于还是生手的导演帕斯卡尔对肖伯纳的盲目崇拜和对电影本身的艺术规律的忽视。肖伯纳无疑是戏剧界的巨擘,但是戏剧与电影毕竟是不同的艺术形式。导演天真的以为只要按照剧本逐字逐句拍摄下来,就会获得成功。但是节奏缓慢的舞台艺术拍摄成胶片,就失去了电影应有的节奏感和情节性。所以尽管投入巨资制作了宏伟的布景,使用了当时很昂贵的彩色胶片,但是最后的成品却是图解肖伯纳作品的彩色画面的综合。导演对主题的把握也出现了偏差。肖伯纳用高度象征性的艺术手法,用历史事件借古讽今,折射现实,阐述自己的政治、伦理观点。而导演却希望把它拍成一部历史题材的卖座电影。失败是在所难免的。
  不过在这部并不成功的影片里,费雯•丽得以尽情展示她女王一样的果敢奔放的气质。她在片中的造型也是无以伦比的美艳:白皙的皮肤毫无瑕疵,埃及特色的单薄裙装下曲线毕现,一双标准的丹凤眼放射出摄人的光芒,满头珠翠华丽无匹。最重要的是费雯•丽的艳后是一位真正的女王。你可以看出她的雄才大略,她的狠毒和野心。相比较后来二十世纪福克斯公司同一题材的倒霉巨片《埃及艳后》中俗艳的肉弹——伊丽莎白•泰勒(当然泰勒也是一位出色的演员,但是《埃及艳后》是一场真正的灾难),真是有天壤之别。
  费雯•丽的演技依然受到肯定。无论是开场时少女艳后的天真无邪还是成年后艳后的成熟老练,她都处理得游刃有余。费雯•丽没有把艳后脸谱化,除了表现她作为女王的强硬,也表现了她作为一个普通女人在命运面前的无能为力。尤其是在电影结束时,费雯扮演的女王送别返回罗马的凯撒。在亚历山大港,艳后从高高的台阶上飘然而下,缓缓走近。她一改平日的迅捷,步履缓慢,台阶似乎永无尽头。她如同一尊象征悲痛的塑像,一动不动,似乎已经麻木了,在熙熙攘攘送别的欢乐人群之中十分醒目。她的嘴角悲伤的向下弯曲,脸庞如大理石一样苍白,流露出倦怠和深深的痛苦。很多看到这个场景的观众,都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瑞典女王》片尾葛丽泰•嘉宝表情空洞目视远方的经典镜头。可以说二者不相上下。
  影片的拍摄一片混乱,导演经常重新改动已经拍完的场景,肖伯纳的巨手也在背后指手画脚,为影片强加入他自己的意愿。影片预算本来是四十七万英镑,这在当时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而最后拍摄的拖延把实际费用抬升到令人咋舌的一百万英镑。而拍摄过程也变成难以忍受的二十二个星期。而巨片《乱世佳人》的拍摄时间也才一百二十五天而已。
  费雯•丽为这部影片付出了高昂的代价。随着天气转冷,电影的拍摄越来越困难。可是在拍摄的时候,她却要在户外的布景前穿着薄如蝉翼的衣裙,做出不胜暑热的样子。费雯•丽不得不在化妆室里安装了一个电炉取暖。费雯•丽终于倒下了,费雯受到了一生中最大的打击之一——她流产了。当费雯•丽拖着病痛的身躯再次出现在片场的时候,一起工作的同事发现,费雯•丽的眼睛里出现了让人担忧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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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悲剧的序幕

  残酷的战争持续了漫长的五年。每天清晨,奥立弗和费雯•丽拖着被彻夜轰鸣的空袭警报折磨得疲惫不堪的身躯醒来,窗外的灰蒙蒙的天空依旧是五年前的样子,没有丝毫改变,而战争也似乎永远不会结束。但是破晓时分终于到来。伴着春天的脚步,一个接一个好消息从遥远的战场传来。被苏联的顽强抵抗拖垮了的同盟国部队再也没有了不可一世的气势,一溃千里。震惊世界的壮举——诺曼底登陆之后,美军长驱直入,于三月五日挺进德国科隆,并于三月八日渡过莱茵河;四月十四日,苏联红军攻克维也纳,并且率先进入柏林,把胜利的红旗插上希特勒总理府的顶楼。墨索里尼被本国反战组织暗杀,四月三十日希特勒和情妇在地下室服毒自尽。
  德国签订投降书的五月八日,正好是费雯•丽的舞台剧《九死一生》首演的日子。终于重新拥有了安全感的伦敦市民蜂拥而至,整个剧场座无虚席。这出戏得到的评论并不高,但是人们对于耗费一个月的汽油配给来观看演出毫不后悔。无论如何,能够安宁快乐的娱乐,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一系列可歌可泣的牺牲和传奇为世界人民重新带回了祥和与安宁。经过数年的非常时期,面对胜利的人们更多感受到是如释重负的解脱感,他们已经没有力气狂欢庆祝,而是庆幸终于可以拥有完整的睡眠和合家团圆的天伦之乐。费雯•丽和奥立弗也不例外。他们立即着手安排把孩子接回英国的事宜。此时的塔昆刚刚九岁,英国对他来说是一个陌生国度,一个只存在于三岁的记忆里的模糊的影子。从远离战争富庶安康的美国返回这个单调简陋破旧不堪食物贫乏的国家,他感到难以适应。但是费雯•丽和奥立弗给了他安全感。
  塔昆与父亲的重逢被安排在凤凰剧院。黑暗的观众席上,奥立弗用一个深深地吻来迎接孩子,塔昆第一次感受到和母爱不同的关怀。演出结束时,舞台上那个操着粗俗难听的美国方言的女人走到台下,热情的把他搂在怀里。他惊奇得发现她的声音变得如此温柔动听。费雯•丽关心的仔细询问他的生活,认真倾听他的回答。他立刻对陌生的继母产生了好感。
  此后不久,苏珊娜和格特鲁也返回英国,一家人终于团聚。
  在此期间,费雯•丽终于摆脱了赛尔兹尼克的控制。自从费雯•丽回到英国之后,赛尔兹尼克就不断地提出新的拍片计划,希望把这棵摇钱树重新移植到自己的花园里。他曾经提出邀请费雯演出著名小说《琥珀》改编的电影女主角和《简•爱》中举世闻名的女主人公。在《简•爱》的拍摄计划中,赛尔兹尼克甚至提出可以由费雯•丽的女儿苏珊娜扮演少女简•爱,并且提出惊人的一百万美元的天价片酬——要知道,这个价格在将近二十年后才再次出现,获得者是事业如日中天的奥黛丽•赫本。对于一向经济拮据的费雯•丽来说这是很诱人的,但是要费雯•丽离开奥立弗和戏剧舞台是不可想象的。到了费雯•丽决定演出《九死一生》时,赛尔兹尼克再也不能容忍了。在他给助手的备忘录中写道:
  “我们必须重新考虑我们与费雯•丽的关系……《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反响是很坏的,这就是我们对她再一次在奥立弗排演和参演的戏剧中演出存在戒心的原因……奥立弗已经不再服役,她已经没有任何理由不回到美国了……她连协商拍摄影片都予以拒绝。这样的影片本可以给英美关系带来帮助,并且可能吸引五千万到一亿全球观众,这是任何舞台剧都无法比拟的。”
  赛尔兹尼克的态度十分明确。他的电影公司立即向英国法院起诉,要求禁止费雯•丽在《九死一生》中演出。赛尔兹尼克的代理人声称不愿意让这朵“异国之花”蒙受“无谓的冒险”。而费雯•丽的律师辩护道,费雯•丽作为一个英国妇女,根据战时规定需要作定期的义务劳动,正是因为参与这出戏,劳动部才同意推迟她参与义务劳动的时间。最终法官认定,正是赛尔兹尼克禁止费雯•丽演出的企图让她到工厂做工。法院拒绝了赛尔兹尼克的起诉。《九死一生》的排练顺利开始。演员对抗好莱坞的大亨并且取得胜利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尽管硬朗的贝蒂•戴维斯曾挥起长矛挑战华纳公司,但却以失败告终。
  费雯•丽没有了一切后顾之忧,生活趋于安定,而事业也是一帆风顺。在外人看来,费雯•丽已经具备了进入幸福大门的一切条件——即使在战火肆虐的时候,充满活力与乐观精神的费雯•丽和奥立弗也是幸福的代名词。但是人们不知道,在公众面前努力保持乐观情绪的费雯•丽承受了多么沉重的压力。她的身体是那么纤弱,充沛的活力和精益求精的敬业精神全部要靠体力的透支来获得。《乱世佳人》的拍摄给每天工作到筋疲力尽的费雯•丽带来了困扰一生的肺病。回到英国后由于艰苦的条件和繁忙的工作,费雯•丽多次病情加重,日渐消瘦。健康的恶化必然影响精神状态,而战争的威胁时刻折磨着这个敏感脆弱的女人。而在当时的情况下,她从没有休养的机会。日复一日,费雯•丽的身心都已濒临崩溃的边缘。而在《凯撒与克里奥帕特拉》拍摄期间流产给了作为女人的费雯•丽致命的一击。和平到来了,可以开始幸福的生活了。只是可惜这一切来得太晚了。
  费雯•丽最初的精神异常就发生在多灾多难的《凯撒与克里奥帕特拉》拍摄结束之后。费雯•丽的情绪落到最低潮。一天,夫妇二人正安静的吃晚餐,突然之间,费雯•丽因为一件小事和奥立弗发生了争执。夫妻之间的小争吵也是常有的事,开始的时候奥立弗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费雯•丽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刺耳。她像关在笼中的野兽一样在房间里转着圈,口中发出急促的听不清楚的喃喃低语。奥立弗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试图去抓住费雯•丽,让她安静下来,但是费雯立即对奥立弗谩骂和攻击。往日甜美可爱的费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失去理智的女人。而让奥立弗尤为震惊的是,当费雯的歇斯底里发作过后,她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任何印象,只有模糊的记忆。这说明费雯不是简单的情绪失控,而是有着更深的精神原因。
  费雯内疚的乞求奥立弗的原谅,但是坚决否认自己有精神疾病,也不肯到医院接受检查。但是这次看似偶然的事件已经在夫妻二人心中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奥立弗难以接受失态时费雯疯狂的言行。这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魅力无穷的女人吗?而对于费雯来说,理智告诉她自己的病情是十分严重的。但是她难以承认这一点。费雯寄希望于战后的平静生活,认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但是她万万没有料到,这次的事件是一个不祥的预兆,是她人生悲剧的小小序幕。上帝总不愿意让一个人的人生过于完美。他赐予费雯•丽无人可及的美丽——无论是容貌还是事业,但同时把无尽的悲哀播撒在她生活的道路上。
  费雯•丽把工作当作遗忘不愉快经历的良药,全身心地投入到正式上演的《九死一生》中。费雯•丽的辛勤工作得到了回报。虽然迟到的评论家詹姆斯•阿格特挨了奥立弗一记重拳,但是仍然对费雯•丽的精彩演出佩服得五体投地:“费雯•丽扮演的可爱的莎宾娜既像小鸟又像蜻蜓。”
  但是对这出戏的过分重视,让费雯在排练时往往抑制不住自己,情绪大起大落的变化是很经常的事。她的肺结核又加重了,体重锐减,甚至咳血不止。终于,剧团的一位化妆师朋友强迫费雯中止演出,去医院检查。医生为费雯做了全面的检查。埃克斯光片上,费雯肺部的结核点已经十分明显了,医生建议她立即住院治疗或者长期静养,演出更是不允许了。但是费雯没有同意,检查之后她立即返回剧院完成了当晚的演出。进行复查的专家得出了和初诊相同的结果。经过“讨价还价”,医生勉强同意费雯完成七月份的演出之后再休养,但是必须注意休息并且绝对不允许再抽烟喝酒。
  此时的奥立弗正随老维克剧团赴欧洲大陆慰问英国驻军。费雯不想打扰丈夫的工作,没有按照医生的意见去通知奥立弗,更不要提拍电报让他回来了。演出任务结束之后,费雯独自回到他们的新家诺特利休养。
  诺特利是他们的新家,前身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一所修道院。奥立弗从空军退役之后,在制作《亨利五世》的同时就开始寻找新的住所。原来的家在战争中遭到严重损坏,已经不适合居住了。诺特利在伦敦郊外,是一所灰砖砌成的二层小楼,两个圆柱形的塔楼为它增添了几分古朴和典雅。诺特利建于英王亨利二世时期,原本是奥古斯丁信徒的修道院,已经有六百年历史。虽然诺特利太陈旧,相对于费雯夫妇来说也太大了,但是由于它悠久的历史,奥立弗十分喜欢。费雯•丽并不喜欢诺特利,这里太偏僻,没有方便的水源,而且需要彻底大修才能住人。不过奥立弗坚持自己的意见。他们为了诺特利花尽了几乎所有的积蓄。
  奥立弗不久从朋友处得到了费雯生病的消息,立即从美国赶回伦敦。九月底,奥立弗把在医院治疗了六个星期的费雯•丽接回家中。此时的诺特利大部分已经装修完毕。在这里费雯•丽离开了喧嚣的城市和繁忙的演出,静守着蜿蜒的小河和宁谧的花园,度过了一生中少有的几个月悠闲时光。
  按照医生的交待,费雯卧床休息了四个月,直到一九四六年的春天。在此期间费雯•丽一直与书为伴。无论是孔子和蒙田的哲学散文,狄更斯,莎士比亚的文学巨著,还是布朗宁,狄兰•托马斯的诗歌,费雯•丽都沉浸其中,手不释卷。她每天都要背诵一些片断,借以忘记病痛之苦。
  费雯•丽的病情逐渐好转之后,二人立刻计划了一次美国之行。在美国与一些老朋友进行了愉快的团聚之后,费雯•丽迫不及待的回到诺特利,因为这里经过费雯的苦心经营,已经成为一个既方便工作,又适合休息的温馨家园,一个有着古典艺术的高度协调的英国文化沙龙举办地。
  在诺特利,费雯表现出了她外交家一样的才干。她是一个出色的主妇,事必躬亲,从客人的口味爱好到餐桌上餐巾字母的颜色都要亲自过问,力求使每一个来访的朋友都能得到愉快地回忆。每位客人都会发现,餐桌上有自己喜欢吃的饭菜,床头有自己喜欢看的书;在离去时,一束美丽的鲜花更是少不了的。为了办好每一次周末晚会,费雯•丽费尽了心血。经过战争和病痛折磨的费雯•丽更知道美好时光的宝贵,她关心每一个客人,力求使他们一分钟都不虚度。
  每到周末,诺特利就变得热闹非凡。很多英国文化界的名流在此流连。但与此同时,对默默无闻的相识,费雯报以同样的热情。在去过这里的人所写的回忆文章里,费雯•丽十分慷慨大度,有时甚至到了“荒唐”的地步。她在生活上关心体贴,是忠实真诚的朋友;而在发表评论时,又显示出高度的艺术修养和敏捷的才思。她的魅力既在于无人可及的艺术天分,也在于她富有魅力的个性;既在于渊博的学识,又在于她坦率而表里如一的品质。
  高朋满座的生活给了费雯快乐和战胜病魔的乐观态度,她终于可以重新工作了。一九四六年秋天,在肺结核严重发作一年之后,费雯•丽重返舞台,一个鲜活的莎宾娜再一次来到观众面前。但是疾病已经在费雯•丽身上留下了永远的痕迹,她的脸色苍白的令人吃惊,消瘦的身形再也没有恢复丰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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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聚光灯下

  一九四六年的秋季格外明媚清爽。经历了不算太小的变故的费雯夫妇在一切恢复正常之后,自然不愿意辜负这大好时光,开始为重返舞台积极地做准备。奥立弗开始为老维克剧团组织排练莎士比亚的著名悲剧《李尔王》,而费雯•丽则听从了奥立弗的建议,重新排演对费雯来说已经是驾轻就熟的《九死一生》。
  九月十一日《九死一生》在伦敦西区毕加迪利剧院重新上演。费雯的演出依旧受到好评。几乎与此同时,集中了多位重量级演员的《李尔王》也进行了声势浩大的首演,奥立弗的演绎得到评论界慷慨的好评。《新闻纪实》的阿伦•丹特在文章中用幽默的口吻说到:“如果说在人类的记忆中还有一个更加出色,更加感人至深的李尔王,那么一定是我错过了时机。”《时代报》说到:“劳伦斯•奥立弗先生已经登上了他演技的最高峰。他游刃有余的饰演了这个角色。”此时的奥立弗已经是英国公认的当代最伟大的演员。应该说这也是费雯一直以来的看法,他一直是她的心中无人能及的戏剧王子。但是接下来的发生的事让她深感失望。
  费雯•丽对于在《李尔王》同一出戏中有三个性格迥然不同的女性角色很感兴趣,并且打算在次年的澳大利亚巡演中由她本人轮番出演三个女儿高纳里尔、里根和莉迪亚。但是奥立弗却突然改变了计划,决定不演出《李尔王》,而用《理查三世》代替。在《理查三世》中,费雯只能饰演一个毫无挑战,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长久以来,费雯和奥立弗之间存在着一种潜在的竞争状态。是的,费雯把奥立弗看成导师和司令官。但是这也许更多的出于对他盲目的爱情。虽然奥立弗成名较早,具有更丰富的经验,但是毕竟在他们初遇的时候,奥立弗只是戏剧界一位成绩优异的学生,而算不上有着成熟系统理论的导师,他能为费雯提供的指点是有限的。而在电影表演领域,费雯•丽无疑比奥立弗走的更为迅捷。在费雯•丽因为《乱世佳人》而受到广泛好评的时候,让奥立弗成名的《呼啸山庄》中的希斯克里夫无疑要逊色得多,而且依然带有他一生都没有完全克服过的过分夸张的舞台味道。因此,事实上,费雯•丽的成功是依靠自己的天赋和勤奋。显而易见,费雯•丽不会甘心做丈夫的附庸和点缀品,童年时代“做一个伟大的演员”的声音言犹在耳,怎么能够轻易忘怀呢?
  至于奥立弗,费雯很清楚丈夫在戏剧领域独领风骚的愿望是多么强烈。他宁愿妻子做一个以美貌取胜的明星,而不是以演技征服观众的造诣深厚的艺术家。在领到奥斯卡金像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费雯不得不有意表现出强烈的漠视,把小金人束之高阁。直到奥立弗因为《亨利五世》获得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小金人之后,费雯才把自己的奖座取出放在卧室的桌子上。
  《九死一生》自然无法和莎士比亚的《李尔王》相提并论,这让费雯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认为自己的成就不足以和丈夫相配的想法再一次支配了她的大脑。这也许是圣诞节前夕费雯•丽再次发病的直接诱因。不过这次发作并不严重。费雯•丽清醒之后,奥立弗建议请心理医生前来作心理分析,但是费雯拒绝了——她深恐如果万一自己需要长期住院,会影响她争取出演电影版《哈姆莱特》(中文译名《王子复仇记》)的努力。
  奥立弗一直很希望把莎士比亚戏剧搬上银幕,通过电影这种影响更为广泛的媒介把莎士比亚介绍给更多观众。经过了《亨利五世》的成功,他立即开始筹备莎士比亚最杰出的悲剧《哈姆莱特》的电影版。这也给费雯夫妇提供了一个及时地帮助——一九四六年的冬天十分寒冷,对虚弱的费雯•丽来说是很不利的。奥立弗提出一次休假的计划,以便让费雯•丽恢复健康,但是他们的经济状况十分拮据。于是奥立弗请求《王子复仇记》的制片人为他们解决经济问题,把他们赴意大利里维埃拉度假的经费列入制片预算。
  路费问题解决后,费雯夫妇立即开始了他们的度假计划。虽然费雯•丽因为路途的漫长出现了身体不适的情况,但是在抵达目的地桑塔马加里塔古尔之后,美丽的景色立即给了他们舒畅的心情。地中海气候培育出的阳光灿烂,风景如画的意大利小城,给了他们十天的幸福时光。
  但是当制片人赶到,和奥立弗商讨剧本之后,费雯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因为他们决定选一位更年轻的演员出演费雯•丽一心向往的角色奥菲利亚。
  奥立弗感到十分棘手:他明白费雯•丽对这个角色有多么渴望。这不仅仅是因为奥菲利亚是如此著名,以至于出演她是每个女演员的梦想,更因为他们二人的爱情就是通过这出戏剧开始升华的。这出戏是他们爱情的象征。可是费雯毕竟已经三十三岁了,虽然她仍然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演员之一,但是她还能够演绎豆蔻年华的奥菲利亚么?而且《哈姆莱特》的主线并非爱情,作为举世闻名的电影明星和技艺精湛的天才演员,费雯的加入是否会引起电影线索的失衡?最终奥立弗决定遴选一位不知名的演员出演奥菲利亚。
  一位名叫简•西蒙斯的十八岁女孩成为众多报名者中的幸运儿。在最后的电影中,在灯光和化妆的作用下,西蒙斯很像费雯•丽。简•西蒙斯后来成为著名影星。
  一九四七年五月一日,《王子复仇记》开拍,这个庞大的影片将占用奥立弗好几个月的时间。费雯在失去角色之余,更要忍受与奥立弗分离的痛苦。奥立弗理解妻子的感受,因此在亚利山大•柯达提出邀请费雯主演《安娜•卡列尼娜》时,他极力鼓动费雯同意,以便改善费雯的心情。
  《安娜•卡列尼娜》作为文学巨匠列夫•托尔斯泰的扛鼎之作,在世界文学长廊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安娜•卡列尼娜是文学作品中最美好的女性形象之一,对任何一个女演员来说,能够演绎安娜•卡列尼娜即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又是严峻的挑战。费雯•丽当时情绪极差,而且著名影星葛丽泰•嘉宝曾经成功地演绎过这个角色,被奉为经典。因此费雯•丽并不情愿接拍这部电影。不过在奥立弗的极力游说下,费雯最终还是接受了,并且暗暗希望奥立弗改善自己状态的愿望成真。
  但是随着拍摄的逐渐展开,事实与奥立弗的愿望相反。情绪处于低潮的费雯无法轻松演绎角色。导演杜维维埃是一个不容易相处的人,一向为人大度的费雯经常和他发生冲突,柯达不得不经常亲自出面调停。费雯•丽受到心情的影响,表现得无精打采,难以进入角色。安娜的热情和旺盛(但是健康)的情欲,没有得到充分的表达。最后的成片并不成功。影片画面很美,制作精良,但是没有生气,显得无精打采。
  费雯的经历和安娜十分相似:都是和丈夫并不和谐即另寻新欢。而安娜的结局是道德和精神的全面崩溃,因此费雯•丽的情绪也随着电影的拍摄的进展日趋低落。这是奥立弗始料未及的。但是这也带来了一个好处——费雯•丽在表现安娜的崩溃时表现出了震撼人心的力量和浓重的悲剧色彩。影片结尾安娜面对苟活和以死相争的抉择时的场面,就是影片为数不多的亮点之一。
  夜色沉沉,在莫斯科车站,安娜梦游一般移动着脚步,如同走在一个空白的世界,没有什么可以把她从梦中惊醒。她没有了什么牵挂,没有了什么值得畏惧。登上火车的安娜脸上浮现出微笑,但却是凄楚的。在她和心中爱情的象征——沃伦斯基相遇的车站,安娜走下火车。重游故地,从她脸上抽搐的肌肉,可以透视到,无数往事涌上她的心头。暗夜中出现了一盏昏黄的街灯。迎着飘飞的雪花,安娜仰起头来。这一缕光明似乎让她看到了希望,她脸上浮现出希冀的神情。但是掠过的火车无情的吞没了微弱的希望之光。之后,灯光重新照亮她的面庞,这时的神情已经是可怕的麻木绝望与决绝。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走下月台,站到铁轨上。汽笛响起,火车从远方呼啸而来,车灯照亮她的面庞,她的脸上没有恐惧,而是一种向往。她似乎觉得,相对于这个没有希望的世界,即将要去的地方更加温暖。火车冲击起的狂风卷协着雪花扑面而来,安娜倒下了,永远长眠。费雯•丽赋予她的安娜摄人心魄的魅力。
  除此之外,在《安娜•卡列尼娜》中,费雯•丽史无前例的美,这部影片是少妇时代的费雯•丽最珍贵的典藏。
  打击并非仅仅来自于不成功的影片和重翻旧账造成的内疚。在《安娜•卡列尼娜》拍摄期间传来了一个让费雯不知道应该感到欢欣鼓舞还是忧心忡忡的消息:奥立弗将因在戏剧界的杰出贡献而被英王册封为爵士。奥立弗时年四十岁,是得到这项荣誉的最年轻的演员。对于他们之间维持平衡关系的方程式来说,这具有很重要的意义。从奥立弗的电话中第一次得到消息时,费雯忐忑不安的问道:“你要不要拒绝?”奥立弗用幽默的方式表示责备:“不,我当然要接受。”
  一九四七年七月八日,奥立弗晋升为爵士的册封仪式在白金汉宫举行。十四年前,费雯•丽曾经随父母晋见过英王,那时的她激动万分,盛装前来,而这次却恰恰相反。她穿着黑色的套装,没有佩戴什么首饰,优雅依旧但毫无生气,像是折颈的天鹅。奥立弗兴冲冲的沿着红地毯走向英王乔治面前,单膝跪倒,低头致意。英王用他的佩剑轻轻的触碰了奥立弗的肩膀。从金碧辉煌的白金汉宫走出来的费雯夫妇,已经变成了劳伦斯•奥立弗爵士和奥立弗爵士夫人了。
  奥立弗被封爵,无形之中把两人的距离拉远了。费雯佯装对这件事情并不在乎,但是她的内心因此感到了极大的压力。秋季到来时,她的健康状况再次亮起了红灯——她的肺结核又有了发病的征兆。霍尔曼的哥哥慷慨的邀请费雯夫妇到他的坎纳别墅休养一段时间。费雯夫妇接受了他的好意,在《王子复仇记》的拍摄结束之后,立即带着两个孩子去温暖的南方休养。
  在休假期间,不仅前期繁忙工作带来的疲劳一扫而光,他们还获得了和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们沟通的难得机会,享受到了少有的天伦之乐。有趣的是,塔昆更愿意向费雯吐露心声,而苏珊娜和奥立弗更容易沟通。也许是因为唯恐非亲生的孩子认为自己偏心,而矫枉过正的结果。
  看到费雯•丽身体状况和心情都在逐渐改善,奥立弗彻底放心了。此时他的事业登上了一个巅峰。《王子复仇记》公映之后立即引起轰动,在欧美都获得了一致好评,被认为是莎士比亚戏剧搬上银幕的最成功的一次尝试。在次年的奥斯卡颁奖典礼上,获得了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在内的五项大奖。此时的劳伦斯•奥立弗春风得意,因此立即把赴澳大利亚巡回演出的计划提上日程表。正好奥立弗从《王子复仇记》中获得了丰厚的回报,费雯拍摄《安娜•卡列尼娜》的酬金也已经到帐,所以费用是不成问题的。他们计划之后决定于一九四八年初奔赴澳大利亚。
  澳大利亚是一个如火一样热情的地方。在费雯•丽和奥立弗心中,南回归线的骄阳赋予澳洲无与伦比的光明。他们希望病痛和绝望的日子能够像澳洲的雪花一样永远都不要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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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维他命B小姐”

  英国戏剧史上最杰出的两位演员即将作访问演出的消息想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大洋洲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澳大利亚的悉尼、堪培拉、莫尔本、布里斯本,还是在新西兰的奥克兰、威灵顿,人们无不把这件事情当作重要新闻。费雯•丽和奥立弗成为街谈巷议的主角。人们提前几个月就开始预订演出的门票,有时候甚至在夜里冒着大雨也不离去。
  载着老维克剧团全体成员的科林蒂克号于一九四八年二月十四日离开英国利物浦港口,在那里,送行的人群把码头变成了热闹非凡的集市。来自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争先恐后的挤向费雯夫妇,热情的影迷和朋友簇拥着他们走向轮船。甚至连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驻英使节也前来送行。而在船舱里提前送到的预贺一路顺风的电报已经有上百封,一束束鲜花摆满了并不狭小的船舱。
  奥立弗为这次巡演挑选了《理查三世》,《九死一生》和《造谣学校》。前两部分别是奥立弗和费雯•丽的拿手好戏,而最后一部戏中,夫妇二人将同台献艺,分享荣誉。费雯稍微有点失望,因为她十分希望能够演出悲剧《安提戈涅》。她柔美的外貌和高频的声音给人们造成印象,就是她不适合出演凝重深厚的悲剧人物,费雯力图改变这种情况,长久以来一直在私下里准备《安提戈涅》,甚至在诺特利休养的时候也不例外。但是奥立弗认为费雯不可能演好这个角色,因此否决了费雯•丽的提议。
  一个月的时间里,夫妇二人和船员们发展了迥然不同的关系。奥立弗一开始就有意识的让自己的言行和新的社会地位保持一致,采取前辈的姿态和同事,工作人员保持距离;而费雯•丽则和船员们交上了朋友。她几乎卖下了船上的小商店里的所有小礼物,分送给朋友。
  三月中旬,科林蒂克号抵达澳大利亚港口城市佩恩。费雯夫妇原本以为在利物浦受到的欢送是最热烈的场面,但是现在他们发现自己错了。澳大利亚当局似乎把迎接他们当作对将于下年来访的英王夫妇的招待工作的演习。镁光灯闪个不停,蜂拥而至的人群让演员们目眩。短暂的休息之后,在当地政府的热情邀请下,他们马不停蹄的出席一场又一场的记者招待会,走访学校,医院和慈善机构。
  澳大利亚并不具备悠久的舞台演出传统,因此老维克剧团的演出条件并不让人满意,但是喜欢旅行的费雯•丽用旺盛的精力和乐观精神战胜了条件的不足。费雯•丽不仅自己抽时间帮助熨烫戏服,而且还极力怂恿以爵士自居的高傲的奥立弗加入舞台工人的行列。
  老维克剧团在佩恩的首场演出剧目是《造谣学校》。演出极为成功,费雯夫妇受到佩恩市民的狂热崇拜。在最后一天的演出中,全体演员在帷幕降下之后齐声高唱澳大利亚民歌,台下的观众立即响应。歌声飞扬在剧院上空。观众的情绪极为高涨,甚至在演出结束后还有数百观众围在剧院门口久久不愿离去。
  评论界给予费雯•丽众口一词的赞扬。有报纸亲切的称呼表演富有生机和活力的费雯•丽为“维他命B小姐”。在阿得雷德,市长天真的小儿子问为什么大家称呼这位奥立弗太太为“维他命B小姐”。奥立弗明白,这是因为他的妻子把自己的乐观精神充分带给了观众。演出的成功给费雯•丽带来了久违的喜悦,她对下一站——墨尔本的演出充满了期待。
  四月十九日开始,剧团在莫尔本一口气演出了两个月。不仅三出戏的演出都获得了成功,费雯•丽还用她迷人的风度和高超的技巧征服了记者们。由于奥立弗不喜欢和记者周旋,费雯•丽在记者招待会上从容不迫的气度给记者们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抵达堪培拉之后,老维克剧团在正常的演出之外,又举办了一次慈善演出。在弧光灯和两部新闻摄影机,四个话筒和两千名观众面前,身着给人希望的浅绿色裙装的费雯•丽,轻盈潇洒的站在舞台中央,流利而富有深情地为大家朗诵诗歌。一百一十六首十四行诗如同叮咚作响的山泉一样从观众耳边心头流过。
  此后,在悉尼、布里斯班、奥克兰,……报告会和记者会依旧没完没了,演出平均每天都至少有一场。奥立弗膝盖的旧伤在悉尼演出《理查三世》的时候复发,而接下来的演出安排十分紧张,这导致奥立弗的伤情更加恶化。奥立弗在记者会上说:“也许诸位有所不知,你们正在和两具会走路的尸体说话。”六个月行程紧凑的演出之后,全体人员都疲惫不堪并且开始思念家乡了,“维他命B小姐”也不例外。不过最让费雯•丽揪心的是奥立弗的伤情,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不得不和奥立弗的替补演员合作,而心中始终牵挂着在医院手术取出部分软骨的奥立弗。
  大洋洲的雨季在十月份到来,老维克剧团长达七个月的澳大利亚之行终于结束,雾雨蒙蒙之中,费雯•丽小心地招呼着人们把救护车中的奥立弗抬上担架,然后用起重机吊上接他们回家的科林蒂亚号。
  演员们在归途中远不如来时那么兴奋,毕竟半年多的紧张刺激生活不可能是轻松的。奥立弗的膝盖让费雯•丽十分担心,而家中陪伴她多年的爱猫死于车祸的消息也让费雯沮丧。但是他们不虚此行:他们为英国文化委员会带回了四万多英镑,把英国戏剧艺术介绍给了大洋洲的观众,而奥立弗也终于同意了《安提戈涅》的演出计划。
  十一月中旬,费雯夫妇终于回到阔别近一年的诺特利家中。澳洲巡演告一段落,但是更繁忙的安排使他们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尤其是对于费雯•丽来说更是如此,她盼望已久的《安提戈涅》的排练即将开始。
  奥立弗一向认为,费雯•丽只适合出演轻松的喜剧,因为她的嗓音不符合对悲剧演员的要求——戏剧的传统要求悲剧演员有宽厚洪亮的低音。费雯•丽自然希望证明她完全可以胜任悲剧角色。
  《安提戈涅》是法国剧作家让•阿努伊的作品,是在一九四二年环境险恶的沦陷的法国完成的。作者的目的是通过女主人公安提戈涅近乎荒谬的叛逆行径来谴责放弃抵抗向侵略者屈膝投降的法国维希政府。但是即使到了一九四八年,这出戏依旧具有现实意义。在罪恶和暴力面前,麻木不仁的人更多,向碌碌无为的庸人哲学挑战的人往往笼罩着浓厚的悲剧色彩。她比更多戏剧工作者更早意识到,生活中缺乏精神力量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存在的严重问题之一。缺乏崇高精神动力的社会是可怕的。因此费雯•丽对这出戏剧感兴趣是有充分理由的。
  二月六日,《安提戈涅》正式上演。开演之前,对费雯•丽的表演持乐观态度的观众只占少数,开场时的女主人公是一个妙龄少女,天真无邪,妩媚可爱,十分单纯。因此,费雯•丽柔美婉转的女高音和轻盈活泼的动作很好的完成了对角色的诠释。不过在观众看来,开场之后不久的这段时间里,费雯的表演似乎与过去相比没有多大的改变和提高。人们怀疑他是否能够突破自己的戏路。
  但是风云突变,转机到来。虚伪的懦夫,向侵略者投降谄媚的伊斯门为了遮掩自己的丑恶行径,不惜诬蔑安提戈涅,卑鄙的喊出“你简直是疯了!”的时候,安提戈涅霎时间变成另外一个人。轻柔甜美的嗓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整低了八度的威严的低音;她的眼神充满了绝望的严酷和阴冷,一种坚毅和勇敢的气息通过石雕一般的姿态表现出来。由于命运的安排,作为唯一保持着高洁品质的人,这个少女必须担起向强大的卑鄙和庸碌挑战的重任。她因此成为所有人的绊脚石,一个疯狂的人。
  当安提戈涅和科瑞翁作激烈的长时间辩论时,剧场里鸦雀无声,人们生怕错过一句话。费雯•丽娴熟的运用声调的各种变化,把这一幕场景表演的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显示出细腻表达人物思想感情的能力。
  这个柔弱的少女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与身份不相适应的壮举为全剧笼罩上一层悲壮的气氛。她是良知和真理的代表,是坚忍不拔决不妥协的象征。费雯•丽把这个存在于古希腊悲剧中的人物,鲜活的重现在观众面前。当合唱队最后为安提戈涅的命运作总结的时候,说道:“如果没有了她,我们每一个人都会过得很安逸”。剧场爆发出急风骤雨一样的掌声。那是对安特戈涅的热情讴歌和对自身存在的道德弱点的反省。
  演出已经结束,但是观众仍然沉浸在对演出的回味之中。人们纷纷赞扬费雯•丽对悲剧的准确把握和为戏剧增色的多变的嗓音。而一向苛刻的评论界的意见这次出奇的一致。“我们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费雯•丽。她音色优美,音域宽广,表现坚毅的性格几乎到了狂热的程度。她是一个沉着顽强的战士”;“费雯•丽成功的揭示了安提戈涅为了捍卫道德原则而宁愿接受最残酷的刑罚的坚贞不屈的高贵精神”;“身材纤弱的少女安提戈涅用她豪迈的气概,如同一把利刃刺透了整出戏。她牢牢地信奉自己的信念,尽管会有一时的惶恐不安,疲倦动摇,她仍然要去挑战,百折不挠。她比过去更加有力地表现了温柔与痛苦,因为安提戈涅不仅仅是奋起反抗专制的人,还是一位热恋中的姑娘。”
  《安提戈涅》的导演正是一直不相信费雯驾驭多种类型戏剧能力的奥立弗。因为这出戏,他受到了普遍的赞扬,也从中认识到妻子不是一朵经不起风雨的娇艳的百合花。因此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费雯•丽曾经提出的排演《欲望号街车》的计划。
  《欲望号街车》是美国著名剧作家田纳西•威廉姆斯的作品。田纳西•威廉姆斯是著名剧作家,被改编成电影的著名剧本有伊丽莎白•泰勒主演的《热铁皮屋顶上的猫》等,他曾多次获得美国文化界的最高荣誉——普利策奖金。《欲望号街车》是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而且也获得了一九五零年的普利策奖金。剧本通过一个落魄庄园主女儿的不幸经历,揭示了人们因为欲望相互吞噬,走向毁灭的现实。
  在澳大利亚巡演结束后的返程中,费雯•丽在朋友的推荐下阅读了剧作《欲望号街车》。自从郝思嘉以来,还没有一个角色那么深入的触碰到她的内心深处。费雯•丽深深地为女主人公布兰奇着迷,希望扮演这个角色。一直以来,费雯•丽喜欢扮演同时具有皇后一样贵族气质和街头少女般纯真活泼的性格的角色,无论郝思嘉,汉密尔顿夫人还是克里奥帕特拉,安提戈涅……概莫能外。而该剧的主角布兰奇却是截然不同的女人。田纳西在谈到自己塑造的形象时说:“她是一个妖魔般的人物。她感情之丰富远非她娇小的身躯可以承载,因此必然发展到疯狂和毁灭。”费雯•丽深入剖析了布兰奇的心理。她认为布兰奇和郝思嘉一样都是由这浪漫情怀的女子但是无法抗拒的命运把她推到了尴尬的境地,在欲望之潮涌动的最底层怀旧的回忆着过去的美好时光。这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丈夫的早逝,原有的理想生活在战争中化为泡影,她忍受着年华老去,红颜已逝的痛苦却渴求温馨的心灵慰藉。现实与理想的巨大反差折磨着她的神经使之日趋脆弱,最后可悲的走向疯狂。
  费雯•丽的分析无疑是深刻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当初的郝思嘉如果没有在困境中如凤凰涅磐一样披荆斩棘寻得新生,那么布兰奇就是郝思嘉的战后版本。和对郝思嘉这个角色一样,费雯•丽无疑也从布兰奇身上找到了引起强烈感情共鸣的因子。此时的费雯•丽已经三十六岁,而且长期生理和心理疾病的双重折磨以及性格中巨大热情造成的生命透支让她过早衰老。她适合扮演的角色逐渐少了,深恐自己无力与丈夫匹配的担忧带来了巨大压力。从这些角度来说,费雯•丽从布兰奇身上很明显的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因此,她无比渴望出演布兰奇。但是她却没有想到,由于这个与自己有强大情感共鸣的角色结局是走向可怕的毁灭,因此出演布兰奇对她来说将是一场真正的梦魇。布兰奇的悲剧已经在作家笔下成为现实,而她自己的悲剧命运将随着布兰奇滑向更黑暗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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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戏梦人生



一 新的巅峰

  《安提戈涅》的成功改变了奥立弗对费雯•丽演技的传统看法,引起费雯•丽巨大兴趣的《欲望号街车》终于开始排练,并于一九四九年十月十一日正式上演,奥立弗亲自担任导演。
  正如奥立弗在首演之前的发言所说,今天的夜场不属于他,而属于他的妻子,只属于她一个人。评论界对费雯•丽的看法依旧保持高度一致。《时代报》的评论中说道:“费雯•丽小姐在浪潮般激动人心的台词中走向毁灭,她的表演就像一场美好的回忆,印象深刻。它的成功之处,还在于顺理成章、恰到好处的表现出布兰奇丧失理智的过程。女主角是荒唐而又执拗的,她的表演随着戏剧冲突的发展而愈加扣人心弦。”《泰晤士报》认为:“她引人入胜的表演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她所表现的一个荒唐的、桀骜不驯、走向沉沦的女人的遭遇,深深的打动了观众的心,她的艺术感染力随着剧情的深入发展而不断增强。”
  虽然费雯•丽的表演获得好评,但是戏剧本身却引起了极大争议。《时代报》称:“这出戏的目的在于为一个妓女追忆她的过去。”评论家们认为布兰奇是一个荡妇和精神病患者;下议院和公共道德委员会认为这出戏低俗无聊,令人反感。
  观众的反应也很不一致。相当一部分观众的欣赏水平阻碍了对剧本主题的理解。舞台上关于性的暗示让观众感到猥亵和庸俗,他们不能够理解一向光彩照人的费雯•丽竟然甘愿出演这样的角色。据说在幕间休息时。看到前来兜售饮料的剧院工作人员,一位女士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大声说:“我们不要再为这个戏多花钱了!”
  但是费雯•丽安之若素,继续扮演布兰奇达一年之久。而且费雯•丽很高兴自己的身体状况一直很好,没有缺席过一场演出。她很高兴自己被证明不是朋友们所担心的“温室里的花朵”。更让她高兴的是,她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诠释角色确立自己对世界对艺术的真实而独特的看法,颠覆了同期在美国上演的《欲望号街车》。不过这正符合剧作者的本意。有一次,美国剧作家罗伯特•舍伍德前来观看费雯•丽的《欲望号街车》。演出结束之后他很兴奋的表示:“看到这出戏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演员们感到很奇怪,因为美国版的《欲望号街车》比英国版上演得更早,到那时已经演出很久了。舍伍德说:“这是以布兰奇为主的戏,这正是作者的构思。而在百老汇,它却变成了斯坦利的戏。因为扮演斯塔里的演员马龙•白兰度太棒了。而今天看到的这出戏里,男女主角的力量平衡了,所以我才这样说。”
  但是朋友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布兰奇这个性格复杂遭遇悲惨的角色对费雯•丽来说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作为一个善于进入角色的演员,不仅在舞台上的两个小时里,而且在演出的一年时间里,费雯•丽变成了布兰奇。而布兰奇变态的分裂的心理即使对一个健康的演员来说也会产生不良影响,更何况在过去的几年里费雯•丽一直断断续续的经受着精神异常的折磨。目前的精神状态之所以良好是因为演出成功,生活平静,而悲剧的种子其实已经埋下,一旦遇到合适的环境就会疯狂的成长。
  拥有《欲望号街车》电影拍摄权的华纳公司决定开拍这部电影,并且邀请百老汇舞台《欲望号街车》中的男主角马龙•白兰度继续出演斯坦利。至于女主角的人选,导演伊利亚•卡赞和《欲望号街车》舞台演出权的艾琳•赛尔兹尼克都观赏过费雯•丽的布兰奇,一致同意应该选择费雯•丽。艾琳•赛尔兹尼克是大卫•赛尔兹尼克的前妻,现在是著名的舞台剧组织者;伊利亚•卡赞是好莱坞著名导演,生于土耳其伊斯坦布尔,4岁时随父母迁居美国纽约。曾在耶鲁大学攻读戏剧。40年代初在百老汇舞台从事导演工作,获得成功后转入电影界。刚刚拍摄了格利高里•派克主演的《君子协定》等名片。他也是美国版舞台剧《欲望号街车》的导演。
  但是费雯•丽能否出演还是一个悬念。因为她是否接受邀请取决于奥立弗是否接受《嘉莉妹妹》的片约——费雯•丽不会离开奥立弗单独前往好莱坞。所幸奥立弗刚刚成立自己的剧团,甚至买下了伦敦圣詹姆斯剧院,资金紧张,二人终于同时签下合约,赴美分别拍摄《嘉莉妹妹》和《欲望号街车》。
  费雯•丽阔别好莱坞已经将近十年。重回故地,面对完全不同的好莱坞,费雯•丽不禁产生物是人非的感叹。十年前初到好莱坞的费雯•丽还是一个在美国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姑娘,二十年后的今天,她已经完成了从明星到演员的蜕变,身份也变成奥立弗爵士夫人,不需要好莱坞来提高她的身价了。重回好莱坞的费雯•丽受到了热烈欢迎和极大尊重。
  《欲望号街车》是费雯•丽和马龙•白兰度两大巨星碰撞出的灿烂火花。费雯•丽与白兰度的初次见面是在一九五零年八月为影片开拍举行的记者会上。记者会在华纳老板的私人餐厅举行。记者们显然对费雯•丽更感兴趣,几乎所有的问题都让费雯•丽包办了。十年前的郝思嘉仍然是一个躲不开的话题。有记者问费雯•丽认为在瑞德离开之后郝思嘉会怎么样,费雯•丽回答说:“我认为她会变成一个好一点的女人,但我不认为她能够把瑞德找回来。”这可能是费雯•丽唯一一次在公开场合谈起郝思嘉在电影之后的命运。此时的费雯•丽似乎已经感受到并不任何目标都是+可以通过努力和奋斗来实现的,一种宿命感已经萌芽。
  在谈到即将拍摄的影片时,费雯•丽谦虚地表示,《欲望号街车》是一出非常精彩的戏,布兰奇这个角色是很难演的,至少在舞台上是这样。对于卡赞选择自己出演表示了感激。一个半小时的记者会让白兰度很不自在。费雯•丽在记者会后如释重负的说:“上帝,饿坏了”时,白兰度在后面用手肘轻轻的碰了碰费雯•丽,说:“快吃你的饭去吧。”然后走开去叫自己的菜去了。
  《欲望号街车》的拍摄时间长达三个月,在这漫长的过程中,费雯•丽如同在拍摄《乱世佳人》和她的首部影片时一样。几乎每天她都是第一个到达,又最后一个离开。事无巨细都要悉心安排。当道具就布兰奇床头柜的摆设征求费雯•丽的意见时,她立即列出了详细的清单。而在为剧组勤奋工作的同时,她和奥立弗还要经常彻夜研究肖伯纳等人的剧作,为即将到来的英国戏剧节做准备。
  对于这部复杂的电影,同为完美主义者的费雯•丽与卡赞自然会经常争论,有时甚至十分激烈,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比如费雯•丽认为布兰奇的妹妹斯特拉形容过去的布兰奇的台词“再没有什么人能比她更亲切更真诚待人的了”是布兰奇美的一面的重要依据,所以“亲切”和“真诚”这两个词应当用强调的语气,卡赞则认为不必如此。但这是十分正常的,并没有影响二者的关系。真正让卡赞无法容忍的是每天拍摄结束后回到寓所的费雯•丽会接受奥立弗地二天的戏的意见,而奥立弗蹩脚的指点让费雯•丽在前几天的表演中过于舞台化了。好在费雯•丽也很快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并且作了自我修正,二人的分歧因此得到了统一。
  这是一个集合了演艺界精英的剧组,有天才的导演,天才的剧本和天才的演员。费雯•丽在这里感受到了她十分欣赏的创作氛围,和剧组的同事合作十分愉快。卡赞很欣赏费雯•丽为了艺术精益求精的精神。和卡赞合作过的演员都心有余悸,因为他总是提出无法做到的高要求,而费雯•丽则成为他的知己。他盛赞:“她为了得到更好的表演效果,哪怕匍匐在碎玻璃渣上面也心甘情愿!”扮演布兰奇妹妹的金•亨特成为费雯•丽很要好的朋友。后来名满天下的马龙•白兰度当时虽然还只是冉冉升起的新星,但是杰傲不驯的浪子风范已经显现出雏型,因此一开始对费雯•丽很不以为然,尤其对她英国式的彬彬有礼不满:“你他妈的干吗那么有礼貌?为什么他妈的要对每个人都问早安呢?”但是随着进一步接触,他认识到费雯•丽的礼貌并非虚饰,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他们也很快成为朋友,白兰度经常到费雯•丽的寓所参加聚会,用动听的歌喉演唱民歌,还惟妙惟肖的模仿奥立弗在《亨利五世》中的演出。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在影片拍摄即将结束时,施维亚•芬尼和丹尼•凯决定在贝弗里山饭店为费雯夫妇举行盛大的酒会。一百五十人的限额,使得能够得到奥立弗爵士夫妇的邀请成为其在好莱坞地位的象征。酒会上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但是费雯•丽并不开心。虽然她一向热衷于社交活动,但是她更看重的是社交活动背后的温情与真诚。但是这是不属于她的好莱坞,一个成熟的商业妖兽。费雯•丽发现这里的很多事情具有强烈的功利色彩,包括这次晚会。当地的很多朋友向她索要入场券,可是总的名额却作了限制。费雯•丽心中非常不安。虽然费雯丽一直保持着有礼貌的微笑,但还是有一次因为一点小事而火冒三丈,而且这次爆发是针对奥立弗的——其实这也和费雯•丽的心理状况有关。在拍摄期间,卡赞敏锐地发现,费雯•丽无疑被一种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驾驭着,而且这种状况从来没有过实质性的改变。奥立弗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在拍摄结束后带费雯•丽到新奥尔良休息,但是费雯•丽的情绪依然不太稳定。但是奥立弗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只要已投入工作,费雯•丽就像换了一个人,工作认真,情绪昂扬。
  《欲望号街车》是费雯•丽电影领域的又一个高峰。经过了长达一年的舞台剧版本的试炼,她成功的塑造了银幕上的布兰奇。
  从影片的第一个镜头——也就是布兰奇在火车站走下火车的那场戏——开始,费雯•丽就着力表现角色的孤独,描述这个陌生的世界对她的敌意。她心惊胆战的走在肮脏嘈杂的大街上,她的步态举止和这个粗俗的现实世界明显的不合拍。即使突然响起的汽笛都会让她神经质的跳起来。即使到了妹妹家中,她依然不得安宁。隔壁酒吧传来的轻浮音乐声,酩酊大醉的客人的喧哗声,窗外有轨电车的隆隆声,无不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这一切象征着弱肉强食的社会,这里不是她的容身之所。
  妹妹和野兽一般的妹夫大吵一架后却又很快因为对彼此的需要而和好,布兰奇实在无法理解,她说:“这个黑白颠倒没有人情味的世界是多么可怕!”斯坦利的朋友米奇听到这句话后深深地为她凄楚的语气而震惊。费雯•丽深刻有力的刻画出了布兰奇的内心活动。
  布兰奇和妹妹晚餐后的谈话成为反映影片主旨的中心情节。布兰奇的独白表明她的教养让她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怒火,而绝不是装模作样,扭捏作态。布兰奇忧郁的声音深深地吸引住了妹妹。面对勃然大怒的妹夫,她毫不畏惧。最后这次冲突以斯坦利对妻子示威式的拥抱结束,宣告布兰奇的失败。但是在这意料之中的情节之外,除了百分之百的美国小市民,人们还看到一个不屈的人和他对峙。
  布兰奇渴望得到爱情的滋养。她真心希望得到米奇的爱,而绝不是想要勾引他亵玩一番。她给自己的风流举止和男友披上了一层浪漫主义的面纱,画饼充饥似的满足自己对于美和高尚情操的向往。这点可怜的要求最终在斯坦利的阻挠下破灭了。她的悲剧经历开始凸现。
  斯坦利毁灭了布兰奇渴望保持自尊的愿望,毁灭了她的爱情,并最终通过强暴布兰奇完成了对她的彻底毁灭,她疯了。在影片结尾,当送布兰奇去精神病院的汽车消失在拐角处时,斯坦利大叫着要躲在楼上的妻子下来。但是观众依然沉浸在刚才的场景的气氛中:布兰奇在把揉的皱巴巴的中国小灯笼递给斯坦利时所发出的可怖的愤怒的尖叫声还在观众耳边作响。她那悲痛欲绝的眼神还历历在目。费雯•丽的精湛演技让布兰奇活生生的出现在观众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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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场 女王陛下

  一九五一年九月份,费雯•丽和奥立弗分别结束了《欲望号街车》和《嘉莉妹妹》的拍摄,返回英国参加迫在眉睫的英国戏剧节。对于把舞台视为生命的费雯•丽夫妇来说,这不啻为一次盛会。但是他们还是选择了一艘慢速货轮,隶属于法国航线的怀俄明号,以便好好休息一下被好莱坞的紧张生活折腾的疲惫不堪的身心——因为紧张的拍片,连结婚十周年纪念都是草草度过的。不过所谓的放松也不过是几顿安静的可以交流一下感受的晚餐而已,十二月份回到英国后,他们立刻投入到对英国戏剧节的准备中。
  但是参演剧目迟迟没有确定,奥立弗为此在自己的演出公司召开了数次会议,但是董事们都没有让人耳目一新的好点子。只有舞台美工罗杰•非萨开玩笑的提出了一个建议:“您不是一直希望出演肖伯纳的《凯撒与克里奥帕特拉》吗?干吗不再加上莎士比亚的《安东尼与克利奥帕特拉》一起演出呢?至少不用做两次单独的宣传!”当时人们对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报以满不在乎的哂笑。
  但是当费雯•丽夫妇在巴黎过新年的时候,这个想法却开始不断的在奥立弗脑海中闪现。为什么不呢?戏剧历史上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这将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创举,一定会引起巨大轰动。奥立弗终于做了决定:在戏剧节期间,把莎士比亚的悲剧艳后和肖伯纳的喜剧艳后连在一起上演,作为剧团的参展剧目。
  奥立弗自己将扮演安东尼与凯撒,扮演不同时代的克里奥帕特拉的人选自然是费雯•丽。而此时距离戏剧节开幕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费雯•丽接受的挑战前所未有的巨大。每天晚上,他首先要出演年仅十六岁、天真无邪的少女艳后,在五十岁睿智的凯撒教导下学习作为君主的礼仪和铁腕;而紧接着,她马上就要变成一个咄咄逼人的成熟女王,用勃勃野心毁灭了情人——著名大将安东尼。
  在奥立弗的决定刚刚做出的时候,费雯•丽有很多顾虑,因为奥立弗不久之前还表示,费雯•丽要想胜任《安东尼与克里奥帕特拉》的成熟女王,至少还需要五年时间积累经验。但是费雯•丽很快就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准备工作中。她开始埋头阅读布莱德利等人发表的专著,凡是她认为能够帮助她熟悉时代背景的著述都在必读之列。等到演出正式开始前,她收集的史料已经足够在大学讲课之用了。
  为了表现不同阶段艳后的特点,她大胆的设想在两出戏中采用不同的音调。为了提高操纵声带的技巧,她恢复并加强了朗诵和歌唱的训练,并且请教了数位名师。每天数小时的排练再加上声音练习,费雯•丽从不因为肺部的不适而耽误一分钟。这一切给同事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费雯•丽还自己设计了化妆的模式,在扮演年轻的埃及艳后时,她把胭脂涂得高高的,口红尽量鲜艳,让面孔显得饱满、天真;而在扮演中年艳后时,她把胭脂尽量向下抹,采用暗色的口红,使面孔瘦削,富于成熟的魅力。
  五月份,这两场戏公开上演了,这两个毫不相同的戏结合起来之后得到了很好的效果。这和舞台设计上的精心安排是分不开的。一个转台把两出戏连在一起,一只衔着幕布的凤凰,在莎士比亚的戏结束时放下幕布,而在肖伯纳的戏开场时撩开幕布,起到了很好的衔接效果。克里奥帕特拉在十六岁加冕和三十九岁自杀的时候穿同一件长袍,她的两个侍女的丝袍和武士们的装束都是不变的。
  费雯•丽很高兴得看到自己的付出得到回报。《时代报》对费雯•丽给予了热情的称赞:“我们必须承认费雯•丽小姐出演的埃及女人是一个大权在握、专横跋扈的妖后。他们利用露天的转台使演出具有连贯性,还没有别的剧团更好的演出过这个戏。整场演出色彩和线条感十分强烈,而同时给人和谐而庄重的整体感觉。费雯•丽小姐在施展聪明的妓女手腕时,情绪的表达是丰富而准确的,她越是接近成功,便越显得伟大。当安东尼死后,她独自一人将戏引向悲剧的高潮,她的表现是无可挑剔的。”
  这么庞大的戏剧自然不可能严丝合缝的按照预先划定的路线前进,一些小插曲在所难免。有一次,在演出肖伯纳的戏时,费雯•丽要打埃斯卑斯•马奇一记耳光。按照要求,马奇戴了一个橡皮鼻子,费雯•丽的手落的离鼻子太近,那个假鼻子直接飞了出去。幸亏费雯•丽敏捷的用左手接住,交还给埃斯卑斯,然后退回幕后。观众竟然没有发现这个意外。但诸如此类的事情对整出戏的成功没有产生任何不利影响。
  十二月份,奥立弗带领这两出戏的主要演员来到美国,在纽约上演他的得意之作。事实证明费雯夫妇依然是演艺界最受欢迎的情侣。在剧团尚未到来的时候,西格非德露天剧场已经预售出一百万美元的票,而在几场演出之后,随着一边倒的评论,十六个星期的票被狂热的观众一扫而空。虽然在首演的当天气温很高,但是费雯•丽的演出比在伦敦的圣詹姆斯剧院更加精彩传神。费雯•丽女王一样的气势把同期上演得其他任何一部戏剧都映衬得黯然失色。几个月里,每天演出之后,剧场都被要求签名的追随者们挤得水泄不通。几乎每天都有知名人士举办的宴会,各大媒体连续不断的报道他们的一切,事无巨细,麦卡锡在好莱坞掀起的反左阴云也被挤下头条,而英国国王乔治六世在媒体中引起的关注也远小于对费雯•丽的。倒是费雯•丽自己对一向崇拜的国王去世的消息痛心不已。《先驱论坛》的专栏作家写道:“劳伦斯•奥立弗和费雯•丽表演中所具有的魔力,把一堆七零八落的帐篷组成了一个令人兴奋的整体。”《美国日报》的乔治•琼•弥敦用富有诗意而又诙谐的语言说到:“自从约翰•瑞•格林从百慕大的原野引进了巨人以来,自从奥地利来了能够单指倒立的奇人以来,再也没有任何事情比目前在西格非德露天剧场的奥立弗与费雯•丽夫妇剧团的演出更成功的了!”这两出戏极尽奢华,布景壮观,再加上新颖的转台造成的展览一样的效果有力的渲染了戏剧的气氛,整个纽约倾倒在这皇族般的华贵之中。但是费雯•丽无疑是全剧的灵魂,是成功的关键。费雯•丽在剧中衣袂飘然,长发如瀑,被评论家推崇为绝妙的奥波利•彼尔茨里的油画。
  对费雯•丽来说,上演两部艳后的这段时间是真正意义上的双喜临门:在《艳后》获得如潮好评的同时,在一九五二年三月二十日的第二十四届奥斯卡金像奖评选中,《欲望号街车》获得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男女主角和最佳男女配角等多项提名,最终获得五项大奖,费雯•丽再次荣膺奥斯卡影后。当时费雯•丽正在演出《艳后》,未能与会,她的好友、著名演员葛丽亚•嘉逊代替她领回了奖座。在此之前,费雯•丽已经获得了戛纳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奖、英国电影学院最佳女主角奖、纽约影评人协会最佳女主角奖等奖项。费雯•丽登上了她电影事业的巅峰。即使到现在,除了已经成为美国文化符号的凯瑟琳•赫本获得了异常的四座最佳女主角金像奖之外,曾经两次成为奥斯卡影后的演员只有寥寥数人。这是一个有资格在珠穆朗玛峰顶聚会的俱乐部,是百年电影史上最璀璨的星座。此时的费雯•丽不仅在戏剧事业上终于和丈夫并驾齐驱了,而且在电影表演领域毫无疑问已经超越了奥立弗。但是戏剧节之后的费雯•丽,并没有感到欣喜若狂。因为阴云已经很浓重的弥漫在她的周围,即将把她淹没。
  事情的起因还要追溯到两部《艳后》在伦敦上演期间。在广泛的好评中自然也会有一些不同的意见,作为一个成熟的演员,费雯•丽虚心的接受了中肯而善意的批评,但是对于刚从牛津大学毕业的青年剧评人肯尼斯•迪南的评论,费雯•丽感到难以容忍: “费雯•丽小姐以一个初登舞台演员的矫揉造作来处理角色,还要求在舞台上平分秋色。她的才华有限,甚至比不上大多数女演员。我们不得不认为,劳伦斯爵士表现出了某种有损于任何大演员的骑士风度,他压抑自己或一样的热情,为的是不让妻子相形见绌;他磨钝自己的刀锋,一扫威严堂皇的气派,迁就于她。 ”他用尖刻的语言讽刺道:“安东尼蹲下来,克里奥帕特拉拍拍他的脑袋。此时,她直瞪瞪的看着安东尼,实在连一只猫都不如,猫还能施展催眠术呢!”
  从远远偏离事实的评论中可以看出,迪南很可能是出于崭露头角的意愿和对奥立弗的盲目崇拜而故作惊人之语。事实上,奥立弗是因为不喜欢自己的角色,才导致演出的平庸,而绝非有意容让。自尊心很强的费雯•丽受到了很大伤害。奥立弗立即“愤怒”的找迪南澄清此事,表示一定要为费雯•丽正名。但是在迪南对自己的吹捧下,奥立弗早已对迪南产生了好感,此时的声讨只不过是照顾费雯•丽的面子而已。费雯•丽敏锐的看出了这一点——因为当另一个评论家引用迪南的话时,他甚至没有采取起码的措施,发表公开的辩驳,任凭这些不实之词持续不断的在费雯•丽心头投下阴影。在这些评论面世之后,费雯•丽希望通过卖力的演出改变这些成见,演出时的情绪紧张到了极点,经常是开场十几分钟之后衣服就会被汗水打湿。她不得不找人缝了很多护垫垫在衣服里。
  直到多年以后,当奥立弗的传记作者——正是达林顿——向奥立弗求证这段历史时,他才第一次打破沉默,做出了公正的评价。以下是达林顿对与奥立弗关于这个问题的谈话的描述:“两部《艳后》的成功都应该归功于费雯•丽,而绝不是她的丈夫。奥立弗扮演的凯撒和安东尼都未能达到他过去的最好水平,于是人们开始怀疑,奥立弗是不是有意压低自己来迎合妻子的演出?我起初赞同这种观点,尤其是在后来的一九五三年观看他们合演话剧《睡王子》的时候,我更加坚信不疑。费雯•丽扮演的女主角光彩夺目,而奥立弗扮演的王子则呆头呆脑。他的仰慕者担心他是否对本人的前程失去了信心而去全力支持妻子费雯•丽。我的书稿起初对此持肯定态度,但是奥立弗获悉后表示坚决反对。他说:‘如果有人怀疑他的演出水平低于他的才能,那么是对他艺术家良知的一种侮辱;而对于费雯•丽,如果认为她没有别人的帮助就无法成功的话,那是对她杰出才能的估计不足。’”
  可惜费雯•丽已经无法亲耳听到这个评价了。此时已经是一九六九年,费雯•丽告别人间已经是两年之前的事情,这个评价,迟到了整整十八年。当时造成的伤害已经是无法弥补的了。对于费雯夫妇之间的关系来说,因为费雯•丽不定期的情绪异常造成的裂痕已经不可避免的扩大了;而对于费雯•丽来说,这种分裂直接导致了她精神状态的再一次迅速恶化。九个月每天两场的扮演极为复杂的角色本身就需要体力和精神的严重透支,本身就已经极度脆弱的费雯•丽难以应付如此复杂的情况,一九五二年四月,费雯•丽再次发病了。费雯就像受伤的野兽,向不知所措的奥立弗大哭大闹,歇斯底里。奥立弗看着疯狂的费雯,再一次感到,他们曾经共同拥有的美好事物正在消失,与过去的花柳繁华完全不同的沉重生活越来越近。在这样的精神负担下,自己该如何继续共同的生活?他第一次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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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锡兰悲剧

  时光流逝,《欲望号街车》已成为影迷心头上一抹布满创伤的意象,布兰奇那张惊恐崩溃的脸,永远定格在了灯火阑珊的角落。费雯的福薄缘悭,也冥冥之中暗合了布兰奇摇晃的脚步,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一般的凄凉。
  39岁的费雯仍然堪称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演员之一,青春却毕竟已经渐行渐远。和所有美貌女人一样,她希望自己能永葆青春,但是现实是残酷的,面对悄悄爬上眼角的皱纹,费雯•丽常常感到难以抑制的伤感。而在排演两部《艳后》之后,奥立弗计划制作并演出电影《乞丐的歌剧》,却没有把费雯•丽列入电影计划之中。此事对她也是一个打击。
  他们的婚姻生活也受到越来越大的压力——费雯•丽发病的次数愈加频繁,而且也越来越难应付。包括奥立弗在内,谁也不懂得她这病的实质究竟是什么。电影界人们私下在议论说,聘用她恐怕是靠不住了。她开始变得喜怒无常,动辄就痛哭一顿。她的神智被痛苦搅得四分五裂。她要向拉瑞和全世界显示她是最出色的女演员。她决不能停顿,但她的健康又不允许。
  “我是一只天蝎,”她对一名采访者说,“它们和我一样,自我吞噬,自我毁灭。”她不顾肺病,吸烟,失眠,动辄搞得宾朋满座。她的酒量见长,而现代医学证明酒精可以加剧这种病情的发展。在费雯的眼里,世界或是光明的,或是黑暗的,绝没有妥协的可能。她希望能够使一切保持优雅,可又不知怎样才能掩盖那些伤疤,伤疤都是丑陋肮脏的。
  奥立弗渐渐感到疲于应付,丧失信心。直觉告诉他,那些曾经共同拥有的幸福生活正在消失,去日苦多。奥立弗原以为他们的爱情可以战胜一切困难,但是现在,他日加清楚地感到费雯的病正在使他改变看法。对于他们之间感情的恶化,他已无能为力了。
  纪元前四世纪的医学文献中就描述过一种人们所知最古老的精神病,其特点就是古怪而且无法解释的情绪转变,或高或低。这是一种古人所谓的“欢快”与“忧郁”之间的情绪波动,可以看到患者从欣喜的状态滑入凄凉的忧伤与失眠之中。正是这种情绪混乱最危险的病症,一般被称为狂郁症。此时的费雯•丽,已经被它越来越紧的扼住了喉咙。
  1953年,诺特利又一次成为病情加重的费雯•丽的疗养所。不过她的医生认为,只要经过适当的休息与治疗,她还是可以进行正常的事业活动。虽然在报道中“狂郁症”这个令人不舒服的名字避而不用,而采用了意思含混的“精神崩溃”,她的朋友对她也都很忠诚,没人愿意就此大做文章,但是关于费雯“病症”的流言还是出现了。奥立弗也因此承受巨大的的压力,他同情费雯,为她痛苦,同时又迫切希望自己能够得到解脱。上帝似乎对奥立弗的沉默祈祷做出了回答,一位好莱坞的制片人,欧文•艾舍来到诺特利。
  欧文•艾舍是奥立弗的老朋友,一个爱冒险的赌徒。欧文是和亚历山大•柯达观看费雯•丽在《贞洁的面纱》中的早期演出的制片人之一,那时他是华纳兄弟影片公司驻英办事处负责人。当时他曾经试图说服杰克•华纳与费雯•丽签定合同,这甚至是在柯达作出决定之前的发生的事。欧文回忆说:“华纳一贯对事物有良好的判断力,不知为什么他甚至都不肯见她。而费雯•丽,则是漂亮、飘逸的,简直就是飞舞的精灵。”
  艾舍计划拍一部叫《象行》的影片,并且选中了老作家约翰•李•马辛和他一起改写电影剧本。然而电影剧本并没有多少闪光之处,只是一个以热带风光为背景和噱头的、极为平庸的爱情故事:傲慢的锡兰农庄主娶了一个朴实的姑娘作妻子。新娘很快就发现丈夫是个智力上有缺陷的人,于是开始倾心于庄园的工人领班。女主人公经历过霍乱、季风和象群的侵扰后,终于觉悟到她始终还是爱着自己丈夫的。
  艾舍认为奥立弗夫妇演这对英国夫妇最为理想。奥立弗表示不能前去,他向艾舍推荐了另一位演员彼得•芬治。艾舍在见到了费雯之后,对她的健康情况也不太放心。当制片人问到,费雯•丽的身体状况是否能经受得住在热带地区最炎热的季节中拍摄外景时,奥立弗爵士回答说:“我想这对她只会有好处。新的环境,有趣的角色会使她完全忘掉肺结核的。” 他毫不透露费雯还有别的病。
  也许他说的都是心里话。从前他是舍不得让费雯•丽离开自己一步的,可是如今,他很想赴意大利休息一下。只是,如果当时他明白这将是他永远失去费雯•丽的开始,他还会做此决定么?当然他不会明白,他们慢慢走向这些未知的结局,亲眼目睹互相伤害而又无能为力。这些命运被写在各自的命书之中。知道的,惟有神。
  费雯•丽并不喜欢这个剧本,但她需要做更全面的考虑,至少要考虑到收入,他们从《欲望号街车》和《嘉丽妹妹》所得的收入已经用完了。此后排演的两出戏剧的票房不太理想,使他们濒临破产。艾舍同意派拉蒙公司给费雯十五万美元的片酬,签合同时预付五万。
  影片的导演是威廉•戴特洛,工人领班则由丹纳•安德鲁斯扮演。难以想象奥立弗、医生们(包括费雯自己)竟会同意费雯•丽去接受这样一次挑战。剧情需要她骑马逃过一群疯狂的大象,甚至还要拍一场毒蛇环绕她脖子上的戏。不过他们都显得信心十足。奥立弗到机场与费雯和彼得•芬治道别之后,便径自到意大利拍自己的外景去了。
  可是变疯了的不只是艾舍的大象。热带丛林像是有腐蚀性一般,一切事情都不对头了。
  锡兰的气温比费雯预想的要高,寂寞也很难耐。费雯有生以来第一次无法记住台词。为了排解失眠之苦,她整夜在沙滩或海湾游荡,或是和芬治通宵在外饮酒。试片很不理想。费雯的模样是疲乏、衰老的,甚至还有些迟钝。戴特洛叫她到一旁把这个情况告诉她,她却反驳道:“我本来就不年轻,这有什么不对头的?”而艾舍所见到的景象并不比这个更好。他来到拍摄场地,被费雯•丽的样子惊呆了。她的假发高高地顶在发线之上足足两英寸,而化妆却在她发线以下一英寸多。谁都没有警告艾舍,费雯•丽的精神状况如此严重。
  “费雯•丽,亲爱的,让发型师给你弄弄假发如何?我们才能继续拍摄,人人都在等你呢。”
  回答却是狂怒的:“见他的鬼,我就是这样戴假发!”
在拍外景的最后一个星期,费雯开始产生幻觉。她尾随着芬治,用饥渴的眼神看着他,叫他“拉瑞”。他意识到费雯的神经将会全面崩溃。而事实上,崩溃的导火索已经点燃了。
  他们用了整整一天来拍摄毒蛇缠绕在费雯脖子上的场面,虽然毒蛇是经过处理的,但对于一个女演员来说仍然是一场噩梦。晚上,人们明显地看出这天的工作把费雯吓坏了。但芬治察觉到费雯不止是受惊吓,而是受刺激了——她下意识地背诵《欲望号街车》中布兰奇的念白,而且哭泣了整夜。
  电影的其余部分要返回好莱坞的派拉蒙摄影厂拍摄。72小时的飞行令费雯•丽头痛,起飞不久,费雯•丽便开始歇斯底里,试图扯碎衣服跳下飞机。医务人员不得不为她注射了麻醉剂。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派拉蒙公司已经花掉一笔十分可观的制作费,假如撤换费雯•丽,那就表示前功尽弃,外景还要重拍;倘若继续用她,她又随时可能垮掉,拍摄工作也不能保证顺利进行。纵然顾虑重重,最后公司还是决定由费雯•丽继续拍摄。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虽然看上去费雯•丽还是很疲乏,甚至有些神经质,却是大有好转了。
  奥立弗正在那不勒斯附近的伊斯基亚岛上度假,《乞丐的歌剧》已经完成。他要在重新投入繁重的工作之前充分利用时间进行休息。费雯•丽的好朋友们决定暂时对奥立弗隐瞒费雯•丽在美国犯病的事实。
  在好莱坞,费雯•丽在星期一来到摄影厂,体力尚未完全恢复。一些专栏记者们风闻此事,纷纷向派拉蒙的宣传机构要求采访。公司方面认为最好的折衷方法是费雯•丽只见他们其中一个人。费雯•丽接受了公司的意见,在第二天会见了女记者鲁埃拉•帕森斯。显然费雯•丽的侃侃而谈激动并且反常:“我想这将会是我最后的一部电影。在辛勤的劳动面前,生命太短了。”她们在派拉蒙公司的花园中边走边聊,费雯•丽很快就疲倦了,帕森斯也十分知趣地把话打住。费雯•丽给她留下了美丽动人、和蔼可亲的印象。帕森斯告辞时,离拍摄时间只有三十分钟,费雯•丽立即回到化妆室做准备工作。当费雯•丽接到电话通知她进摄影棚时,她发现自己丝毫记不起台词了。她喝了一杯酒,借以镇定神经,结果又神经质地哭了起来。芬治过来劝她,她却把芬治当成拉瑞而破口大骂,不肯让导演走进她。戴特洛无可奈何,只得站在门外。
  “快滚出去,我要喊着火了!”费雯•丽喊着。她的口音变成布兰奇的南部口音,不断重复着《欲望号街车》中第九幕里的一句台词:“快滚出去,我要喊着火了!”她边喊“着火了,着火了!”边想夺门而出。最后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地,不住地哭泣。有人建议把大卫•尼文请来,他一贯是奥立弗夫妇的好友。尼文立刻来到摄影棚,单独会见费雯•丽。最后,他们两人走了出来,费雯•丽软弱无力地靠在他的身上。摄影组的同事们尽量不去看他们,然而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在制片停顿了几周以后,费雯•丽邀请艾舍来看她。她穿着一件晨衣站在楼梯口,就好象是在为他的到来而起床换衣服。神情恍惚的费雯•丽甚至脱掉晨衣,赤身裸体地走向楼下,完全没意识到她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她领着他走进电视间,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
  “看看电视如何?”
  他只得站起来打开电视,没有声音,屏幕一片杂乱的曲线。他想调节,却被费雯•丽拦住了。
  “不要动,就这样,我要看!”
  他走回来,重新坐在她身旁,两人就这么对着电视上一声不响地坐了两个小时。他心情沉重却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站起来告辞。
  “费雯•丽,我得走了,”他对她说,她已经糊涂了。当艾舍走到前厅的时候,芬治正好进来。艾舍不禁泪如泉涌,投入芬治的双臂之中。
  看来影片是没什么希望了,而费雯•丽的情况并未好转,制片人走访了丹尼•凯,而后者主张立刻告知奥立弗。伦敦时间清晨6点,电话终于接到伊斯基亚岛拉瑞处。奥立弗接到通知之后,立即出发前往好莱坞。长达三天的漫长旅程之后,奥立弗抵达好莱坞。他认识到费雯•丽的状况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因此决定护送费雯•丽回到英国疗养。
  费雯•丽在注射麻醉剂后进入昏迷状态,她被医护人员用担架上抬上了救护车。摄影记者们毫不客气地拥上来拍照。奥立弗用手护着费雯•丽,恳求说:“收起你们的闪光灯吧,她病得很重。”费雯•丽被抬进机舱之后,奥立弗禁不住伤心落泪。尼文搂着他的肩膀,两个男人紧紧地握着手伫立许久。最后,奥立弗也登上了飞机。他在费雯•丽的身边坐下,默默地握着她的手,费雯•丽却已经失去了知觉。
  飞机在纽约拉瓜迪亚机场着陆时。费雯•丽软弱地靠着奥立弗走下飞机,眼睛红肿,面容苍白,但她坚持要自己走下舷梯。下了飞机,她高高仰起头来让记者们拍照,并露出了虚弱的微笑。奥立弗搀扶着费雯•丽加快了步子。在最后一个台阶上,她转过身来对聚集在下面的人群挥了挥手:“请大家原谅我吧!”
  费雯•丽再次被放到了担架上,驶往艾德威尔德国际机场时,她横躺在奥立弗和凯的腿上。镇静剂的作用很快消退了,到达机场之后,费雯•丽无论如何不肯躺在担架上由别人把她从汽车里抬上飞机。拉瑞的哀求、蒂南的诱骗只换得她的谩骂。最后,他们决定把汽车直接驶到飞机的舷梯下面,把她拽上飞机。镁光灯四面八方闪烁,费雯•丽哭叫着,蒂南和拉瑞也立即钻了进去。
  奥立弗最后走进了机舱。他始终不敢相信这几天他所经历的事情,那些幸福的岁月到哪儿去了?虽然费雯•丽昏迷了,她的模样仍是可爱的。她的头向后仰着,眼睛紧闭,她的轮廓、光滑的颈项和白皙的皮肤,就像是罗丹雕刻刀下的克罗黛尔。奥立弗曾不止一次地说过,他最喜欢费雯•丽微微歪着头的样子,仿佛是细长的脖子无法支撑头部的重量,又好像那个精致的小脑袋在想着什么似的;就那样微微地略倾向一侧,惹人爱怜。她像个女巫一般不可琢磨的空灵,有着最深沉的理性和最疯狂的感情……费雯•丽身上裹着被子,但奥立弗能感受到她沉重的呼吸。费雯•丽很少醒来,奥立弗却坐在过道上无法阖眼。
  当飞机抵达伦敦机场时,费雯•丽是镇定而虚弱的,拉瑞纵然十分困乏疲惫,也因为总算回到了家而松了一口气。拉瑞帮她梳头更衣,略加打扮之后,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代表送上来一束红玫瑰……《镜报》把她到达伦敦描述成为“她的一次最好的登场”:
  “飞机的门开了……有十几分钟,就像舞台上一般空无一人,人们像看首场演出的观众,聚集在那里等待……一片担心,悄然无声。在机内的三位医生劝费雯•丽离开飞机——用毯子围起来,在严密的保卫下,但他们失败了。这位女演员面色仍然苍白,双眼发青,但她还要向英国显示……她还是欢快幸福、精神饱满的。她突然出现在机舱门口,怀中抱着红玫瑰,头上戴着一顶轻巧的小防雨帽,面露微笑……。在那令人吃惊的一刹那,使人难以相信她在患病。可是注意观察她的化妆,以及她丈夫忧虑的面容就明白了。一个人喊了起来:‘欢迎您回来,夫人’,忽然人人都喊了起来……”
  微微有些颤抖,费雯•丽轻声对拉瑞说,“我们是真回来了吧?”在整个可怕的飞行过程中,他一直在安慰她,几个小时地把她抱在怀里,而她始终啜泣不止。
  “她会好起来的,”奥立弗对等待着的记者们说。他微微的笑,这个微笑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1946年的时候,键肉撕裂的他自波士顿颁奖典礼回来,飞机已经收起舷梯,当得知她一人坐在上面,他顿感不安。
他跛着脚跑到草地上,向沿着跑道滑行即将起飞的飞机大声喊叫。并第一次失去控制,站在那里大哭了起来。”
  或许从那时开始,奥立弗就已经知道自己终有一天,无可奈何地他将要失去费雯•丽。正如无论怎样努力,捧在手中的水仍是要慢慢流走一般。
  晚上,她被送到萨里库尔斯登附近的纳德林精神病院。费雯•丽由医院里最好的医生负责治疗。他禁止任何人来访,包括奥立弗在内。信件、礼物和花束也都属于被禁之列。奥立弗在得知费雯•丽将被隔离几个星期的决定后,便带着疲劳伤感的身心返回诺特利。在诺特利,奥立弗也不得安宁。电话铃不断地响着,记者们络绎不绝,摄影记者随时在大门外准备猎取镜头。既然不能见到费雯•丽,也不能和她通电话,奥立弗索性在第二天乘飞机去意大利,在那里至少可以有时间静静地思考。报章对此颇有微词:“什么算是幸福婚姻?当你的妻子患重病的时候,你会把她一个人留在疗养院里,自己却走开去继续你‘为之中断的’休假么?”
  同时派拉蒙宣布费雯•丽的角色将由只有二十一岁的伊丽莎白•泰勒接替。他们剪掉了所有费雯•丽的特写,而只保留了长距离的镜头。事后艾舍不无感伤地回忆道:“今天这部影片中的好多镜头都是费雯•丽的。每当我放映这部电影而这些镜头重现的时候,我都禁不住叹息。除了我、戴特洛和剪辑人员外,别人都不知道那实际上是我们的费雯•丽。”伊丽莎白•泰勒后来成为典型的好莱坞大明星、新的女王。她和费雯•丽有着颇为相似的外貌,同样巨大的成就。在这部多灾多难的《象行》里,费雯•丽的生命之树不再繁盛,开始凋零,而接替她的年少有为的伊丽莎白从此在演艺之路上越走越远。《象行》似乎是一场上帝安排的交接仪式。此时,造物主已经不能容忍自己的艺术品如此远离自己了。
  费雯•丽整整被麻醉了三天三夜,护士们昼夜守护着她。然后一轮心理治疗开始了。她们用冰袋帖在她的身上以降体温,并只将生鸡蛋作为她的食物。几天之后,费雯•丽那混乱茫然的神态消失了。每当人们喂她吃生鸡蛋时,她就大喊大叫起来,生蛋的味道使她联想到自己是清醒的,是可以反抗的。 “我以为我是在疯人院里,只有喊叫才会有人帮我离开那里。” 费雯•丽后来对好友说:“当他们说我好了时,我觉得简直可怕,当他们说我不好时,我倒觉得挺不错的。”
三个星期之后,费雯•丽离开纳德林回到诺特利,电疗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了紫色的疤痕。或许费雯•丽自己仍旧以为,她痊愈了,她可以像原来那样继续生活,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她仍是一个至传统不过的女人,她在最后的古典浪漫主义的表演中,陶醉于久远的中古时代。那时候,花正香,月正圆,罗密欧还正爱着朱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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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裂痕

  以前费雯•丽整日精力充沛,即使睡眠很少也可以工作,每个小时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如今,疾病使她不能集中精力,得不到休息。更糟糕的是,她在发病时往往下意识地攻击奥立弗 ,发病之后,她又丝毫记不起她的言行。
  不过,只要费雯•丽恢复原有的可爱体贴,她依旧是奥立弗挚爱的小精灵。他并不是唯一对费雯•丽着迷的人。过去,教会学校的院长嬷嬷和小伙伴们不是也这样么?费雯•丽得到特殊的待遇却从未引起别人的嫉妒。利在费雯•丽出走之后,始终爱护关心她。吉尔从未对费雯•丽表示过恶意。男人们喜欢她,愿意接近她,女人们也不嫉妒她或与其竞争。“难道我们会嫉妒一位女神么?”她的一位女友说:“难道因为惊涛骇浪而怨恨大海,因为天色阴晦而怨恨天空么?不,我们等待着,为能够生存而感恩,知道风平浪静,阳光灿烂。这就是我们对待费雯•丽的态度。”
  费雯•丽在拉瑞的陪同下回到了诺特利。她消瘦苍白,却更显得楚楚动人,所不同的只是她的眼神更加深邃,脸上有一种捉摸不透的表情,一种悲哀的美。她对能够回家,能够和拉瑞在一起而感激。朋友诺埃•考沃德给她寄来了一封温暖的信,她反复阅读,放在自己的皮包里,有时还拍着信对奥立弗说,“亲爱的爵爷,我真高兴人们依然爱我。”
  奥立弗准备在1953年8月为庆祝女王加冕上演《睡王子》的计划并未改变,他认为让费雯•丽参加演出比药物治疗或休息都更有用。在费雯•丽离开纳德林疗养院六个月之后第一次公开露面的场合中,奥立弗宣布了费雯•丽和他将扮演剧中的王子和歌女的消息。
  “我在好莱坞算完了么?不,我的上帝!”费雯•丽在晚会上对记者们说:“我当然会回去的,如有好剧本,我还是会飞去的。在我生病的时候,我觉得我是完了,我再也不想见到摄影机和舞台。但是经过反复思考,我想出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我会正视自己,和以往一样努力工作,努力休息……至于《象行》嘛,千万不要怪罪那些象。”她诙谐如旧。
  女王加冕的那天,他们从意大利里维埃拉赶回伦敦。拉瑞办公室的小桌子有个电视机。电视上,队列到达白金汉宫,年轻的女王衣着华丽,珠围翠绕,庄严而美丽,谦逊地作者把手交叉放在她的裙子上。费雯•丽眼里含着泪水:“温莎公爵和公爵夫人一定会为未被邀请参加典礼而难过。”
  《睡王子》先于曼彻斯特首演,费雯•丽的化妆室里堆满了观众送来的大花篮。演出受到热烈欢迎,她的表演受到了特别的赞扬。费雯•丽完全经受住了演出的繁重,谢幕时她的微笑简直令人消魂荡魄。1953年11月5日,也就是她 40岁生日的当天,《睡王子》进入伦敦。奥•威廉森写道:“那天晚上,观众对病后登台的费雯•丽所表示的热忱是令人难忘的。她娇弱得宛如一朵百合花,头戴浅色假发,身穿雪白的衣裙,显得比任何时候都美。如果观众知道她早已远远超过了二十三岁,那么,他们之中恐怕很少有人不为之惊叹的。她的智慧和调皮劲儿赋予她扮演的角色一种特殊的色彩。”
  病愈之后,费雯•丽竭力想使奥立弗忘掉那些伤心的日子,可他变得沉默寡言了。费雯•丽想方设法找些话题来打破他们之间的隔阂,但他却总是闷闷不乐,时而陷入沉思。那些日子里,他的沉默使费雯•丽吃惊。从他深邃的眼睛中,费雯•丽觉得在他缄默的背后,在他繁忙工作的表象之下,他正在进行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费雯•丽和奥立弗开始了一种互不干扰的生活。他们都请朋友到诺特利做客,却各自为政,在不同的房间里招待客人。没有谁的婚姻能达到奥立弗夫妇的美满程度,因为最初的时候,他们就被一种彼此需要的强烈感情联系在了一起。他们都不愿意放弃那些甜蜜的过去。至于目前的情况,他们则把它当作是一场噩梦,坚信着总有醒来的那一日。
  1954年和1955年的大部分时间,费雯•丽都留在诺特利治疗。她挣扎着想摆脱丧失理智的命运。所有的朋友都了解她为了战胜疾病所付出的代价。她逐渐摸到了发病前的规律,能在它发生之前,及时请格特鲁来。费雯•丽正常的时候,依然是雍容大方的女主人、体贴的朋友、周到的伙伴。
  所有接近费雯•丽的人都认为,工作能使她的生活有规律,情绪保持稳定。除去《象行》之外,她完全可以在表演中控制自己。《睡王子》就是最好的例子,每晚临上场时,费雯•丽都会站在侧幕处沉思或是语无伦次地轻声嘟囔。但只要一踏上舞台,一切都恢复了正常。这或许只能以费雯•丽是一个有控制力的演员来作为解释。她的表演在最后一次排练中定下来之后,更是连一个手势也不会更改。因此,她在舞台上的行为是机械化的,她必须把自己的心理状态搁在侧幕处,待谢幕之后再收拾起来。费雯•丽的这种素养增强奥立弗了信心,觉得她应该和他一起参加4月在斯特拉福举行的莎士比亚戏剧节。他们将演出《第十二夜》、《麦克白》和《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
  费雯•丽深爱着奥立弗。因此她更重视奥立弗的志愿——成为英语世界最伟大的古典戏剧演员——她愿意让全世界都认识到奥立弗的伟大,于是她挣扎着接受了奥立弗提出的挑战,心怀感激地投入了排练,扮演薇奥拉、麦克白夫人和拉维妮娅。她要和拉瑞一起工作,要得到机会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要重新得到奥立弗那种亲密无间的爱。
  费雯•丽一心要和拉瑞演对手戏,全然不顾麦克白夫人和拉维妮娅是两个存在于恐怖和疯狂气氛中的疯狂角色,这对费雯•丽的病症其实有百害而无一利。事实上,这两个角色即使是在费雯•丽身心健康的时候扮演也是一次艰难的尝试。可是奥立弗并没有认识到。尽管几年来费雯受了许多折磨,但她始终保持着幽默感,乐观的接受挑战而忽视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是一个关于复仇的血腥悲剧,一部充满暴力和疯狂的恐怖诗篇。奥立弗扮演的老罗马将领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遇到灭顶之灾。为救两个儿子,他割断了自己的手,肆意杀人,包括塔摩拉王后的几个孩子。最后在他被刺杀之前,刺死了自己的女儿拉维妮娅。开始的时候,拉维妮娅是一个恬静安详的小姐。但到第二幕被引上场时,她已经遭到了敌人的强奸,手和舌头都被割掉,最后一幕被她的父亲刺死。“死吧,死吧,拉维妮娅,”泰特斯高喊:“把你的耻辱一起带走……。”
  对于《麦克白》,奥立弗的理解也是不同的,因此他的表演显然是要在心理层面上做出更深刻的突破。这三个戏由三个著名导演分别执导,但奥立弗完全按照自己的理解进行表演,他往往根据剧本中的某一句提示来分析人物的心理动机,导演想要改变他的想法几乎是不可能的。在《第十二夜》中,奥立弗用现实主义的方法来表演马伏里奥,而费雯•丽用的是演浪漫喜剧的传统方法,因此这些戏便不可能有一个整体的风格。奥立弗对艺术的追求终于压倒了他对费雯•丽的爱,或许是下意识的——事业大于爱情。
  对于《第十二夜》,评论以大量的篇幅赞扬了奥立弗的表演,对费雯•丽只写了寥寥几笔。《时代杂志》评论员说:“费雯•丽的形象非常可爱,就像一个欢蹦乱跳的男孩子”,然后说:“她的浪漫主义的表演方法使她在表演自然和诚实时显得造作,这对那些被自己的感情所迷惑的观众倒是很适合。”《麦克白》上演时,评论又一次连篇累牍地赞扬奥立弗,对费雯•丽的评论只有几句:“费雯•丽小姐演的是一位矮小、恶毒而有光彩的麦克白夫人,不过她的表演和她的声音太不和谐了。”曾经在《艳后》上演期间给了费雯•丽不公正评价的迪南在《星期日观察》上再次写道:“上星期二,劳伦斯爵士和伟大握了手,在一个星期之内,这个戏将更加成熟而成为他的一部代表作……费雯•丽小姐的麦克白夫人,与其说是有气派的,不如说是小家子气的。与其说是一条蟒,不如说是一条蛇。不过尽管小气,也还算胜任。两个配角演员,扮演麦克德夫和他的夫人的基斯•米歇与麦克辛•奥德利小姐的演出却是令人信服的。”
  费雯•丽对这篇轻蔑的评论十分生气,但奥立弗却没有为此动气。相反他流露出很欣赏他的意思。不久,迪南也成了诺特利的常客,费雯•丽出于良好的教养与修养,就像对待其他的客人一样,对他很客气。但在迪南发表了对《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的评论之后,费雯•丽对他的态度就更勉强了。
  蒂南写道:“拉维妮娅——费雯•丽小姐在得知她将在她丈夫的尸体上受到侮辱时,她的反应太温和了,还不如一块泡沫海绵。除她之外,所有的次要角色都是理想的。”虽然《时代报》的评论认为费雯•丽的表演“端庄秀丽、凄恻动人”但这短短几个字自然不能抵消蒂南的批评。费雯•丽的精神又出现紊乱的迹象。她怕自己真的要疯了,剧团也担心她坚持不到戏剧节结束。
  回到诺特利后,拉瑞一进门就躲进书房里制订他将来的工作计划,一种维多利亚式的自治主义气氛笼罩着神学院古老的厅堂,每个人都彬彬有礼。几天之后,无法忍受的费雯•丽收拾了一个箱子,没向拉瑞告别就赌气和芬治登上火车私奔了。但当她坐在头等软卧车厢,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时,她感到十分痛苦。一方面是她感到自己要发病,另一方面是她害怕拉瑞在发现她出走之后,不来追她回去。开车仅仅几分钟之后,费雯•丽拉响了紧急刹车铃,下了火车。回到诺特利之后,费雯•丽又一次歇斯底里发作了。
  费雯•丽与芬治的亲密关系造成了家中的紧张气氛。实际上,费雯•丽的这种行为,正是她的病症的一种表现。每当费雯•丽发病时,拉瑞就被看作是她的仇人。事实上,他们心中充满了对去日的美好回忆,拉瑞的相片时刻摆在费雯•丽的床头,他们偶尔也坐在诺特利的大厅里,坐在石砌的壁炉前,回想过去岁月中那些可笑和可悲的事情。奥立弗也一直祈望着会有奇迹出现。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阶段了。他只是同情费雯•丽,但同时也同情自己。费雯•丽是他曾爱过的女人,但如今物是人非。
  1956年1月22日,对费雯•丽有知遇之恩的挚友亚历山大•柯达因心脏病发作而去世,费雯•丽非常伤心。费雯•丽对他的崇拜仅次于奥立弗,他的逝世令费雯•丽情绪低落了很久。与此同时,奥立弗收到了美国的邀请,请他担任《王子与歌女》的主角和导演。他决定接受这个邀请,但未对费雯•丽提只言片语。或许是因为费雯•丽的精神脆弱,如果知道歌女一角由玛丽莲•梦露担任,她可能会不高兴;如果知道了他演男主角,无论怎样解释,同样会伤害她。在柯达逝世不久费雯•丽情绪低落之际,奥立弗不忍心再给她打击。但是他没有为此而推辞这个邀请,又显得自私了些。他很清楚,最终费雯•丽仍会知道的。他只是不愿意自己亲自向费雯•丽解释这件事。
  考沃德“大师”,这时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般来到诺特利度周末,并带来了他的新剧《南海波涛》。剧本并不出色,可是奥立弗一再地推崇说这是“大师的手笔”,于是费雯•丽接受了考沃德的邀请。解决此事之后,奥立弗立刻飞往美国会见梦露并召开了记者招待会,报纸做了详尽的报道,偌大的照片刊登出来:梦露亲切地挽着奥立弗的手臂,一件黑缎子的吊带裙,领口几乎暴露了她整个的胸部。很难相信奥立弗不是为了钱才拍这样一部电影的,此外,费雯•丽与玛丽莲并非好友,玛丽莲羞涩拘谨,司机称费雯•丽为“夫人阁下”,报界称她为“奥立弗夫人”,费雯•丽那音乐般悠扬动听别有韵味的纯正英音,也使玛丽莲自愧不如。
  但是在《王子和歌女》开拍之后,头条新闻不是来自玛丽莲•梦露而是来自费雯•丽。在结婚16年之后,42岁的她又怀孕了。有人恶意中伤说费雯•丽根本没有怀孕,她只是制造如此的噱头来分散人们对玛丽莲•梦露的注意。就在记者报导那则消息四周之后,奥立弗宣布费雯•丽又一次流产了。“我们非常失望,也很痛心,”他说:“不过现在最主要的是费雯•丽,她必须得到彻底的恢复。”
  精神上的崩溃远比肉体的崩溃更严重地折磨着费雯•丽。他们二人要在痛苦中学会如何适应。拉瑞知道费雯•丽不仅仅是一个神经过敏、歇斯底里的女人,她是一个狂郁症患者。1956年的整个秋季,费雯•丽都在向最后失去理智的恐怖想法作斗争。在经受了无数次的恐怖折磨之后,费雯•丽对摆脱病魔失去了信心。她变得沮丧忧郁,情绪低落,不能集中精力,不能思考,失去食欲,体重减轻,失眠,并且有自杀的念头。费雯•丽感到情绪明显的兴奋,她失去了优雅和矜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完全失去了判断力和理智。然后是幽闭恐怖症,她撕扯身上的衣服,如果是在火车里,飞机上,她就要拼命跳下去。费雯•丽温文尔雅的风度不见了,她变成了一个邋遢粗俗的女人。
  费雯•丽正逐渐丧失对自己的信心,奥立弗却开始自得起来:观众发自内心地赞扬他,他感到了自己可以控制观众的力量。奥立弗要演一个现代题材的戏,叫《喜剧演员》。费雯•丽读了剧本,表示假如奥立弗扮演阿其莱斯的话,她愿意扮演妻子,但却遭到了奥立弗的再三反对,只是因为他认为她太过美丽了。奥斯本对奥立弗的看法更有意思:“他周围尽是些无能之辈和阿谀奉承之徒。奥立弗常常怀疑自己的洞察力,但是这也无济于事。他被肯尼思•迪南这类所谓智慧人物牵着鼻子走。象那些没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一样,奥立弗对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崇拜的五体投地。只要有人说,某个不甚为看重的好导演是在温切斯特或是在圣马格达丽娜学院学习过的,奥立弗立刻就会对他刮目相看。他经常东摇西晃,对人的看法也摇摆不定。”
  最终费雯•丽放弃了演《喜剧演员》的打算,奥立弗轻松地舒了一口气。一位“愤怒”派的导演托尼•理查森说,奥立弗“和传统世界进行了决裂,也和费雯的世界进行了决裂。”最后“妻子”一角由布兰达•德班西扮演。谁能料到,对奥立弗产生影响的不是这位“妻子”,而是扮演他女儿的一个年轻演员琼•波罗莱特,一位并不漂亮但却具有女性温柔的姑娘。此时的费雯•丽还没有意识到,最大的一个梦魇正伸出魔爪,静静的等待着她,准备把她带向无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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